《[聊斋]皇子梦》莫向晚

29、梦中人生

　　天色渐明的时候，元照听到了鸡叫，有那么一瞬间，他反应不过来身在何方，鼻息之间有着农家肥的味道，身下所躺只是普通的床铺，并无锦被围帐，破旧的墙壁，泛黄的窗纱，外面的烟火声音似远似近。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上山砍柴！想让一家人都跟着你饿死吗？”

　　妇人的责骂声从院子里传来，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声音，只能听到随后的脚步声和开门声，过了一会儿，便有脚步声往这边儿来，随着门扉推开的声音，一个妇人走入了视线之内。

　　妇人上身是鹅黄衣裳，下身是藏蓝长裙，面容很有几分姿色，见到元照看来，忙笑起来，十分可亲，“诚儿醒了，可是那孬货把你吵醒的？”

　　谈及“孬货”时，妇人的面上多了些厉色，似乎转瞬就要出门去把那孬货再骂一顿。

　　“不是。”元照醒了醒神，知道这是成功了，他再次进入了同一个梦中，并且还是延续的，顾不得多加欣喜，他忙否认了妇人的说法，然后有些生涩地说：“娘，你先出去，我穿衣服起来。”

　　“诚儿真是大了，知礼了，没白去学馆！”妇人笑眯眯说着，顺从地出了门，“等着啊，娘给你做了好吃的，只给我诚儿吃。”

　　元照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起身穿衣。第一次进入这个梦中的时候，他有些发蒙，之前的梦中，他小到麻雀，大到螃蟹，都曾经历过，也不是没有作为游魂飘荡的时候，但这还是头一次在梦中成人。

　　按照吴立的说法，他这种情况，最多便只能附身在那些灵智不全的动物身上，最后以附身者的死亡为清醒条件，他以前也多是如此。

　　附身为人还是头一次，而这种危险性也是很大的。梦中的时间是和现实成正比的，一旦入梦，元照的身体就处于深度睡眠状态，这种时间长了对他的身体并没有好处，而且他入梦的时间越长，对那些鬼物的吸引就越强，哪怕有吴立提前布下的保护措施，也是极为危险的。

　　但想要附身到什么上面具有一定的随机性，突然在梦中成为另一个人，一个有父母有兄长有亲属的人，对元照来说也是头一次，而他能够附身成功，也代表这个人已经灵魂不存了。

　　在没有外伤没有中毒的情况下灵魂不存，怎么想都很诡异，所以元照猜测，也许是自己灵魂的力量增强了，这才在附身的第一时间吞噬了对方的魂魄，否则何以解释他对对方过往的记忆都很清楚呢？

　　这是一个人口简单的家庭，父母二人还有一个异母的兄长张讷，因为是前妻生的，所以被后母牛氏不喜，当做奴仆使用，使这个简单的四口之家有着天然的矛盾关系，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后母所生的儿子，被元照附身的张诚是一个纯善的三观很正的孩子，经常偷偷帮助被苛待的兄长。

　　而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孩子，莫名被元照附身了，这让元照有些愧疚，却也无力弥补，为了自身着想，他昨日还想着若是回不去就自杀什么的，免得这梦中的人生太漫长，白白害了自己性命，没想到… …

　　——能够附身到张诚的身上，这个张诚本身或许也是个特殊体质，又或者是他灵魂的力量更强了？

　　抱着那样的念头入睡之后他竟然真的回到了原身之中，跟吴立聊了聊这次经历之后，吴立提议让他试着再次附身张诚，若是能够成功，以夜当日，平白多了另一段人生也是好的，更是一种锻炼能力的途径。

　　——竟然，成功了！

　　外面牛氏大声呼唤张诚，元照没时间回想昨日到底是怎样成功的，忙穿好衣服出来，堂屋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热腾腾的饭食，早餐比较简单，粥和咸菜，还有一碗鸡蛋羹，一看便是给张诚准备的。

　　牛氏拉着张诚过来坐下，把鸡蛋羹放到了他的面前，递上勺子让他吃饭，这种殷勤让元照多少有些不适应，想到第一次过来时候还是被牛氏穿衣，他就更多了几分赧然，已经十二三的半大孩子还这般被父母照顾，在古时候可是很少有的。

　　见到鸡蛋羹不少，元照忙借口不爱吃，分了些给张父和牛氏，张父昨日第一次接受还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只会说“你吃你吃”，今天却淡定了些，接到粥碗中混了大口吃了，牛氏退让不过也吃了，还不忘跟张父表功：“看看我儿，就是孝顺！你以后可有福享了。”

　　张父闻言点了点头，脸上一幅深以为然的模样。

　　元照对此没有多说，这个家的现状他昨日就见过了，对于牛氏苛待前妻生的长子，张父平日都当做看不见，颇有些听之任之的意思，否则，任凭牛氏性子再蛮横，也不好做得这般毫无遮掩。

　　这样的一家之主… …作为利益的分享者，元照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价，也不去多想，低了头赶紧吃饭。

　　饭后元照要去学馆上学，牛氏又给带了干粮，一个肉饼还有个鸡蛋，另外还给了几个大钱，生怕儿子在学馆短了花用。

　　元照知道拒绝无用，索性也不费工夫拒绝，接了书袋背上，听着牛氏的叮嘱出了门，跟昨日一样告了别，这才独自往学馆去。

　　因为得了张诚的记忆，他知道学馆怎么走，一路上脚程也快，并未迟到，跟先生问了好之后就坐读书。元照很看重这次学习的机会，之前在九仙宫他只会读道经，后来也少有人教，吴立能够补充的多是一些书本之外的知识，这些书本上的东西又是另一套体系，与他所知道的古代知识完全不同，哪怕是为了自身发展，也应该好好学一学。

　　之前的张诚也聪明，读书也不错，但却少了元照的这份重视，更多的是惦记自己的兄长，甚至还曾逃课去帮兄长砍柴，只为了兄长能够完成牛氏的任务，不至于回家再被责骂，为此还曾被不知情的先生打过手板，后来还是张讷过来让先生约束他不要往山上去，先生这才知道张诚所为，夸赞了他的好品德。

　　既然是好品德，自然要延续，何况牛氏这样苛责前妻之子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头，元照说不动牛氏，也只能学着张诚所为尽量帮助张讷，免得最后兄弟成仇。

　　上午的课时间不长，一下课，元照便去跟先生请假，他昨日便是这样做的，说明了要去帮兄长砍柴，然后让先生提前布置下课业，他回家去看。

　　先生昨日还有些担心张诚自学情况，今日问了几个问题，见他回答得都不错，便放心多了，布置了一些下午要学的东西，又借了一本书给张诚，留了作业，这才让他离开。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不要来了吗？”

　　张讷黑瘦黑瘦，或许是因为营养没跟上，人瘦力气也小，每天一担柴对他来说足以辛苦一天，有时候还未必足够，回去被牛氏一检查就没有饭吃，他每日本就只有一顿饭，少了晚上那顿，有的时候饿得都睡不着，却也不敢吭声，还是张诚发现之后偷偷给他吃的，这才好了些。

　　“哥哥先吃些东西，我来砍会儿。”元照不跟张讷啰嗦那么多，把早上带着的肉饼和鸡蛋给他，自己接过斧子开始砍柴。

　　昨日第一次砍的时候他颇为狼狈，从张诚的记忆中看来，这种斧子本来就是大人用的，张讷比他大六岁，哪怕再瘦，力量还是要足一些，个子也够，他用来便费力多了，换成元照这个灵魂也没好到哪里去，抡起来颇为费力。

　　不过这种活儿还是有个熟练度的，至少今天元照就觉得比昨日快了许多。

　　张讷知道推拒不了弟弟的好意便把饼子接过大口吃了，却把鸡蛋留给了弟弟，等着吃了饼子便换了弟弟去吃鸡蛋，两个人将就了一顿之后便换着砍柴，另一人不用斧子的时候也会在周围捡些柴火，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把一大担柴打足了。

　　两人合力把柴火拖下山，快到村口的时候，元照跟张讷分开，整了整衣衫换了个方向先行一步，装成下学回家的样子。

　　牛氏并不是太细心的人，之前不曾发现张诚拙劣的伪装，这会儿也没发现元照的欺瞒，热情地迎了他进来，心疼他上学累，先把藏在厨房的好吃的拿来塞给他，让他偷偷地吃，不要给别人。

　　显然，哪怕这位母亲再粗心，也发现儿子偷偷把食物给张讷了，对此很有些不满，只不过没有说儿子罢了。

　　这种行为其实挺小家子气的，但因为被偏向的那个是自己，元照也没好说什么，默默吃了，心中的愧疚却更甚，莫名地把人家儿子弄没了，若是牛氏知道，恐怕是恨不得杀自己一个魂飞魄散吧。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把这个想法跟吴立说了，吴立觉得有些好笑：“时也，命也，你怎知不是她儿子命中该有此劫呢？”

　　元照沉默不语，这种说法或许足以宽慰他人，但针对自己而言，心中总是有些不舒服的。但，事情已然这般，他也只能这么走下去了——以后对她好点儿吧，不单是为了伪装成张诚，也要让她享福才好。

　　好久没留言了，还有人在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