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
-
一千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正义」的形体比一千还多成千上百倍。
然而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无法被称作正义。
******
秋季过去之后理应是寒冷的冬季到来，然而巴特里亚岛位于气候炎热的南海，虽说还是有四季变化的，但比起四季分明的东海来说，冬天的存在感就显得低微了。
在异世界迎来的第一个年末，Kaito的行动相当谨慎。
上次露玖被海军撞上时，他曾报过虚假的地址，如果那两个海军较真，就会发现他所说的镇子上根本不存在这么一对年轻夫妻。
虽然一个镇子并不小，就凭两个海军大概也不会多认真排查，但为了以防万一，整个冬天Kaito都挑了僻静的小路在岛上来回，需要采购的物品也拜托了打工处的店主帮忙准备，尽量不到公众场合露面。
直到来年春天，驻留巴特里亚搜查的海军全部换了一批，Kaito才解除了戒备。
南海的冬天虽说不会有低温暴雪，但万物的萧条也是有的。春日随着候鸟振翅回到岛上时，事事物物也随之渐渐复苏，林中的树木草坪都长出了嫩绿的新叶，人们也开始打起精神认真工作。
然而这样欣欣向荣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在繁盛的夏季即将到来之前，海军的搜查突然变得更加严格，许多事情在这座原本平凡的岛屿上悄悄地发生了。
4月初，Kaito从各种各样的地方听到了不好的传闻。
翠绿的树林，青年穿着简洁的白色外套、围着蓝色围巾坐在棕褐色的树桩上，大大小小的孩子落在四周的草坪上，盘腿坐着听故事。
这是从去年开始，在小树林或空地上进行的惯例节目。虽然年末因为孩子们都要合家团聚而暂停过一阵子，但到了春天又好好地展开了。
Kaito在小孩子和年龄较小的少年之间人气极高，这点从孩子们总是会笑着耐心听他讲故事就能看出。
但这样和谐的气氛不知何时开始产生了微妙的异变，Kaito早已察觉到，最初只以为是小事没有理会，但消沉的空气非但没有褪去，反而以可怕的速度在孩子之间蔓延。
当某一日，孩子们明明在担心恐惧着什么，却仍强打起精神笑着来和自己相约时，Kaito实在无法视而不见了。
坐在树桩上的青年放下手里的故事书，道：“大家都怎么了？好像失落了很久呢，难道在学校的成绩都不好吗？”
玩笑话并没有安慰到孩子们，反而令他们的阴沉更突显了。
“唉……”Kaito长叹一口气，伸手抚摸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孩的羊角辫，“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觉得可以的话，不如说给我听听看怎么样？”
“……”
忽然间，孩子集体沉默了下去。
Kaito来回看着每个默不作声的孩子的小脑袋，困惑的同时也露出忧虑——虽然真的很担心，但他们若不肯说，也没办法逼迫他们说出来啊。
“……Kaito哥哥——！”许久之后，一个小男孩抬起棕色的脑袋露出稚嫩的面庞，紧张地出声了。
Kaito在他跟前半蹲，语调中带着鼓励地问：“那么，是怎么回事呢？”
“妹妹……！”男孩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提高了音量磕磕绊绊地道，“……妹妹没有了！”
“妹妹？”Kaito看着男孩的脸，回想起这个八岁左右的男孩确实总是会抱着一个刚出生的襁褓一起来听自己讲故事，那就是他在去年夏天出生不久的妹妹。
男孩希望妹妹也能一起玩，才在父母面前打了包票将她带出来。有时候男孩和其他孩子玩得起兴一时忘记了，Kaito也会自发照顾一会儿那个小女婴，她的脸蛋总是粉嘟嘟的，也很精神，确实是个健康可爱的小姑娘。
但两个月前男孩就再也没将半岁大的妹妹带来过了，也是在那时，这个男孩开始变得少言寡语。
“爸爸说妹妹去了很远的地方，”男孩低声说道，孩童清脆的嗓音硬生生被压得略带沙哑，“还说如果我长大了，成为了能保护妹妹的男子汉，妹妹才会回来。”
Kaito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男孩的父亲所说的话，显然是大人不忍伤害孩子的美好心灵时，常用的善意的谎言。
男孩停顿了几秒后，却突然大声喊出来：“但是……我看见了！妹妹才没有去什么很远的地方！妹妹是被海军叔叔们带走了！”
两个月前的黄昏，男孩回家时，在墙角后看见披着白色大衣的军人从自家走出来，其中一个人抱着的婴孩裹着他熟悉的妹妹的小花毯子。
“我本想问的……但是妈妈在哭。”男孩蹲下来，将脸埋进膝盖，闷声说。
母亲伏在床铺上哭得很伤心很伤心，一边哭一边说，如果那时没有去旅行就好了，如果旅行回来再将孩子生下来就好了——这样那孩子，就不会因为被怀疑不是他们的孩子而被海军带走了。
父亲只有安慰，除了安慰什么也做不到，因为对方是军人。
“我知道我还小，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男孩咬着嘴唇，抬头问Kaito，“妹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为什么海军叔叔要带走她呢？一直都是我在照顾妹妹，就算她真的做错了什么，也不是她的错啊……”
八岁的孩童纯粹的眼睛里染上了异样的色彩，却在变得强烈之前，被夺眶而出的透明液体淹没了。
Kaito面对这个对世事尚且一无所知的无辜孩子的提问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将男孩揽进怀里，让他终于能不顾形象地呜呜大哭。
男孩哭泣时，四周的其他孩子有的沉默，有的也一起放声哭起来。
这些孩子中也有失去了弟弟妹妹的，甚至还有连母亲一起失去了的。
稍大一点的懂事的少年面对比自己更年幼的孩童不敢流泪，生怕会带头让大家的痛苦一起决堤，才会变成孩子们一起在Kaito面前沉默的状况。
冬天过去之后是生机复苏的春天，然而今年有所不同。这座岛今年迎来了灾厄的神明，被不幸所环绕，在生机勃勃的春天，反而失去了许多人。
不知何时变得寂静的树林里，只余下孩童哭声的重音。突然回秋了似的萧瑟的风拂动蓝色的发丝，Kaito望着周围无助哭泣的孩子垂下眼，轻轻拍着怀里男孩的背。
和男孩的父亲一样，他所能做到的只有将双臂借给这些孩子倚靠哭泣。但他却只有一双手臂，连安慰全部的孩子这点小事都无法做到。
风声通过腐朽的树洞时发出的呜鸣和稚嫩的哭泣声重合在一起，那是罪恶感从心底涌起的声音。
这所有的事情很可能是因露玖而起，除了海军与露玖，包庇了露玖的自己也是杀害这些生命的共犯之一吧。
【但是，不能告诉露玖さん。】
——Kaito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点。
（即使事情的起因是露玖さん，但她本人什么也没做过，没有必要让她承受这份罪恶。）
（——所以，一切都由我承担。）
******
【你对她的故事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神明不怀好意地提问。
【你是无辜的呀，明明和此事毫无关系，为何要承担与你无关的罪恶呢？】
【直接告诉她有什么不好？即使不是亲手犯下，这依然是她的过错，不是吗？】
【或者直接去告诉海军吧，向海军举报她的存在，这样就能消去你的罪恶感了呀！】
面对神明的恶意，蓝发青年毫不在意地牵起唇角，回应道：
“露玖さん并非没有罪恶感，她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了吧。”
所以那样美丽的女人，总是佩戴着热情的南国花朵的女人，才会是那么沉默寡言的性格，才会深夜里在房间中兀自哽咽。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露玖さん那么美的心灵受痛苦折磨罢了。”
他平静而温和地说道，对恶作剧失败的神明露出的失望视而不见。
******
仍是4月初，港口镇，图书馆。
从去年10月末起，Kaito在日程中安排了固定的时间段到这所藏书比较完备的图书馆来阅读有关医学方面的书。虽然都只是粗略地阅读，不是很能理解那些详尽专业的说明，但对Kaito来说只要能看懂照顾孕妇的有关注意事项就足够了。
图书馆的访客并非只有Kaito，但说实话，会到建立在海岸线上的老旧图书馆来的爱好者着实不多。或许是半年来Kaito坚持不懈的来访，一直不理会他的管理图书馆的老人竟然开始主动向他搭话了。
老人一声不吭地站在Kaito身后，眯着眼睛盯着Kaito手中的医书半晌，忽然道：“东西不能乱吃，书也不能瞎看，即使这里的医书都是好书，对病人的状况也要对症下药。”
Kaito本来沉浸在书中没有发觉老人靠近，猛地惊醒过来转身，一时没有听清老人的话语，举着书用茫然的目光看向老人。
年迈的管理员叹了口气，背着双手，“年轻人还是多听听老人言得好，不管怎么说，我好歹也是个有执照的医生，医学方面的事听我一句总没错。”
Kaito终于反应过来，“哎？您是医生吗？”
“怎么，不像吗？”老人说。
Kaito用轻巧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确实在初次见面时Kaito就有些在意他的装扮——管理员老人穿着一身和图书馆形象不同的白色制服。
在担任图书管理员之前的原职是医生的老人走到书架前挑出一本，交到Kaito手里，“拿着吧，这本应该对你有用。”
“谢谢您。”Kaito双手接下。
“不用谢，好好照顾你的妻子吧。”医生走回柜台后常坐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在海军离开前别惹事，否则小心会失去她。”
Kaito感觉到自己握着书脊的指关节的僵硬，目光穿过书架沉默地投向柜台后抖开报纸的老医生。
“就快了。”当Kaito离开时经过柜台前的时候，老医生对他喃喃道，“海军撤走之后就能放心了，再忍一阵就好，年轻人。”
老旧的门合上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青年伫立在图书馆外，呼吸仿佛被重物压制般的窒息感将他牢牢攫住。
******
坏孩子一般的神明再次绽开笑脸。
【即便你那样决定了，但是还没完呦。】
【——被自诩正义之士夺去众多住民的岛屿，可不只有你脚下的这一座而已呀。】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第五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