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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胡笳十八拍 ...


  •   汉大根据国家政策,每年都要招收一个少数民族特别班,这一年,也就是十八学院联合讨董的那一年,要毕业的是匈奴班。
      匈奴班的班长姓左,名字长得能让念的人舌头打结,因为长得人高马大,班里的弟兄——没错,都是弟兄也只有弟兄——都叫他声大王,后来渐渐发现左大王为人和善,班里谁有了困难都像春风一样关怀得无微不至,众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后决定换了那个霸气有余善良不足的外号,改叫贤王,这么被叫了三年,连他自己都快以为他名字就叫做左贤王了。
      匈奴班是不折不扣的和尚班,都升上大四了,这全班光棍的记录还保持着,就在这当口,班长左贤王遇上了他迟开的桃花。
      那天他和几个兄弟喝高了在校园里走,走到水池边,看到有个女生站在水中,几人喝得有点儿迷糊,忘了那水池的水刚没过膝盖,只以为有人想不开,一头热地冲上去把那女生拖上来。
      那女生见这些人个个虎背熊腰,又闻到了他们身上的酒气,还以为遇到了歹徒,花容失色拼命挣扎。
      几个匈奴小伙子都急了,以为这小姑娘铁了心想死,还要往水里跳,就都死命拉住她,这里面数左贤王的汉语讲得最好,他大喊道,“别想不开啊!”
      那女生听到这句话更是连惊带气,差点儿晕过去,直到引来了保安把一行人带走问话,连学生会会长袁绍也带人前来查问,其中有人认出蔡琰,“当日曾蒙令尊教诲,今日能见真是有缘。”
      蔡琰见到熟人很高兴,“你是曹操吧,我听父亲提过你好几次。”
      左贤王听蔡琰和那个曹操叙旧,才知道这蔡琰是文学系老教授蔡邕的女儿。蔡邕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这个老教授为人正直,才华横溢,书法琴艺都是一绝,可惜他学术造诣再高,也抵不过现实的残酷,在十常侍当权那几年,职称房子一直拖着,最后连办公室都没了。
      后来董卓上台,听说了这事,一拍板就把那些破事儿全都落实了,又恭恭敬敬地称他做老师。蔡邕本不屑其人品,但见董卓把学校风气整得乌烟瘴气,仍忍不住写信劝诫他,那些劝告,董卓自然听得多听进的少。
      董卓下台后,王允暂时代替他的职务,有一天蔡邕和王允说起董卓,蔡邕叹了两声,王允立刻出言讽刺,“怎么,不过一套房子就把你收买了?”
      蔡邕挺直腰板,看着被权势蒙了心的好友,冷冷说道,“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然后他就递了辞职信。倒不是他对董卓有多少感念之情,他只不过对这样乱糟糟的环境灰心了,想辞了职好回家专心立著。
      保卫处的人也都认得蔡琰,因为她男朋友卫仲道不久前病死,家人来闹说是蔡琰害的,让他们头痛不已。众人都知道蔡琰正因恋人的死忧伤难过,还被卫家人扰得烦不胜烦,因此听得左贤王辩解说蔡琰要投水,心里都信了八分。
      蔡琰冷冷道,“那池子不过二十厘米深,谁投水投那儿啊!”
      左贤王一听傻了,讪笑道,“这样啊!哥儿几个也没注意,就看见水光了也没注意深浅。同学你是要捡东西吧,说一声,我们去帮你找。”
      蔡琰摇摇头说不用,她当然不会对人说,她走进水中,原本是想去触摸水里月亮的倒影。
      最后,匈奴班的同学因为喝酒以及半夜游荡,都要写检查,蔡琰也检讨了自己夜半不归的行为,保卫处让匈奴班的同学把她送回寝室。
      就这么,左贤王和蔡琰认识了,但他们开始来往,还是因为蔡琰路上捡到两只小狗儿,刚带回寝室被舍管卞姐姐发现了,她没法子,想起左贤王租房子在外面住,就把两个小宝贝带去托他养。
      左贤王见蔡琰来找他,一时间不知所措,从相遇的那个晚上,他就魂牵梦绕念念不忘了。论理,蔡琰不算是能让人一见钟情的绝色美女,可左贤王一想起她那惧中带怒的眼睛,强忍着从头到尾没有掉一滴眼泪,就忍不住心疼。最后,只记得她站在水中,一手拎起裙角,弯下腰,长长的黑发垂下来,发梢吻着水面,另一手伸向水面,纤细的指尖就要触到水中月,却迟迟停在水面上。
      蔡琰见他发呆,“怎么了,你这里也养不了吗?”
      “能能能!我正在想给他们起什么名字,大的叫阿迪拐,小的叫阿眉拐怎么样?”
      她笑道,“这名儿我可叫不来。”
      左贤王抓抓头,“那你来起吧!”
      “我起的名字,你也叫不来。”
      “那就叫雪球儿吧,这只是大雪球儿,这只是小雪球儿。”
      蔡琰扑哧一笑,点点头,“好的。宝贝雪球儿乖,妈妈明天来看你们。”
      从此蔡琰时常来左贤王这儿看大小两只雪球儿,来得勤了,匈奴班的兄弟们都以为他们班长交上女朋友了。
      左贤王心里极爱她,却又不懂她那些高深艰涩的诗词歌赋,更不懂她为何每次看到叶落花谢就要凝眉长叹,问她,她又不语。
      “咱学校以前有两个女知青去我们草原上支教,一个叫刘细君,一个叫王昭君,最后都留在草原了。现在还有好多歌儿是唱她们的,你知道这两个人吗?”
      蔡琰点点头,“当然知道,那是好久以前的事儿。”
      然后两个人又无话而说了。
      这倒也不是蔡琰自视清高,不愿理左贤王这个粗人,只是两人实在没什么可谈的,在一起也就逗弄逗弄两只雪球儿,直到有天左贤王拿了截芦管,吹起了家乡的曲子。
      蔡琰听那芦管音色圆润低沉,曲调忧伤宛转,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吹的什么歌儿?质朴简陋,却感情真挚,不像中原的好些歌儿,虽音律华美,却矫揉造作。”
      “这是胡笳,吹的是胡笳十八拍,是吹给心上人的。”
      “这首曲子我喜欢,你教给我,等明天我带了琴来,跟你合奏如何?”
      第二天,蔡琰就带了琴来,左贤王问,“这琴尾怎么烧焦了?”
      “这是焦尾琴,以前我父亲下乡时,从柴火的爆裂声听出是做琴的好材料,从房东的灶下抢出来的。他常说,不知有多少人才像这块桐木一样,被埋没在村野鄙人的炉灶中。”
      左贤王听了,觉得十分有道理,自己这些心意,绝不能像那些本可以做琴的桐木一样,还没奏出美妙的声音,就成了锅底的炉灰。所以他开口道:
      “我一直喜欢你,我现在要回草原了,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走?”
      蔡琰愣了。
      晚上,左贤王来到蔡琰的楼下,大声喊道:
      “我知道你不舍得我,不舍得雪球儿,可是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更不可能跟我走。我今天来是跟你告别的,你不是喜欢我吹胡笳十八拍吗,我最后一次吹给你听!”
      左贤王掏出胡笳,吹了起来,那声音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蔡琰没有露面,她躲在窗帘后,和着那胡笳唱道,“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
      汉大第一才女,脱口便是古体长诗,旁人纵然听不大懂,也不难明白其中的不舍与悲伤。蔡琰的歌喉不算顶好,但是她精通音律,嗓音清澈,和着那幽怨的胡笳,唱得悠然宛转,就这么等十八拍唱完,整个楼已经哭声一片了。
      左贤王终于毕业,他回到草原从基层干起,带领他的族人科学致富,看到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心里也就知足了,只是每年,他都能听到蔡琰的一点点消息。
      “你知道吗?新上任的那个学生会主席曹操,他要办建安文学社,邀请她当社长了。”
      “她的才华终于有地方施展了。”左贤王笑笑。
      过了一年,“她找男朋友了,是文学社的副社长,叫什么董祀。”
      “那应该还配得上她吧。”左贤王笑笑。
      又过一年,“她男朋友好像出了什么事情,要被开除,她急得鞋都没穿就跑去找曹操帮忙求情,把交上去的通告追了回来。”
      “那她应该很爱他吧。”左贤王还是笑笑。
      再过一年,“她毕业了,文学社交给一个姓曹的小子,才大一,说是才高八斗,贼嚣张贼狂妄。”
      “那学校里应该没人能记得她了吧。”左贤王心想,这以后想听她的消息就难了。
      他摸摸大雪球儿的脑袋,“还记得你妈妈吗?”
      大雪球儿呜呜两声,睁着湿润的大眼睛,拿鼻子去蹭主人的掌心,小雪球儿仍旧满地撒欢儿,浑然不觉主人的满腔思念。
      过了这么多年,谁还能记得谁呢?谁还能记得那些往事,记得那首胡笳十八拍呢?唱的人从此绝口不提此事,听的人只记得那歌词真情穷切,闻者无不饮泣。
      退一万步讲,就算听者有心去记,那激昂酸楚的古体诗,也不是凭谁都能轻易记得下来的。当附中的文学青年曹丕曹植等人闻风赶来时,一幢公主楼没一个人能复述出半句,等再追问下去,连那首歌里是不舍左贤王多点,还是不舍那大小两只雪球多点,也没人能说得清了。
      唯独被一届又一届汉大学子记住的是,那一年的月下,有个匈奴小伙子来公主楼下吹笳,他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一人,半夜在公主楼下示爱,却没有被冷水招呼。无数为爱奋不顾身的勇士不惜以身试法,最后都以落汤鸡的壮烈姿态,证实了这个神话是不可打破的。
      左贤王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母校校园里不朽的传说,此刻的他正枕着塞外的凛冽风声酣然入眠。那风声中,依稀辨得出熟悉的曲调,不知是哪家的小伙子,正不顾夜寒霜冷,对着心上人吹奏那曲胡笳十八拍。
      梦里一个清冷忧伤的女声和着那低回悠长的曲儿,唱道:“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余兮思无穷。是知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
      番外《胡笳十八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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