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贼作妇（旧版）》秋若耶

2、夫人，住手

　　当晚，清风，明月，小楼。

　　红烛初灭，美人如曳。

　　美人刚爬上床头，一阵妖风掀起，美人抱着枕头被劈到了地上，来不及惨呼便奔去了桌台点灯，口里大呼：“夫人，住手！”

　　烛光闪入眼中，我跪在床沿，拿手遮光，待适应后，竟然见温瑾熙衣襟不整映在灯影下，青丝落散，墨玉深瀑一般垂在肩头。

　　我眼神迷蒙，神思恍惚，“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温瑾熙揉着腰，抱着枕头趴在了桌上，虚弱道：“《洛神赋》也不可用来形容男子，尤其是，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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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相被人搀扶着上下朝，长安关于宰相惧内的传言又流传了起来。

　　温相夜宿公主府，被夫人打折了腰，一尊河东狮蹲在了相府，可怜了相爷。

　　子规东张西望见左右无人，窜进了我房中，深意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夫人，昨夜可有照着偏方？”

　　我掏出纸条，细读一遍，望着房梁回忆，再读一遍，再回忆，“约莫大概……”

　　“不要约莫大概，你到底有没有按着我教的？”子规着急了。

　　“似乎可能……有……”我脑中竟不能回忆更多。

　　子规眉眼如花朵般绽放，放下心来，一双眼又骨碌碌转开，嘴角翘起个不良的微笑角度。

　　窗外偷听的画眉怯声道：“那，相爷为何会闪了腰？”

　　子规一道电目投到我脸上，继续不良地笑，“夫人已掌握了内涵。”

　　画眉表示不解，子规不屑再作解释，我于是也只得将自己的不解放进肚内。

　　昨夜，温瑾熙似乎是趴在桌上睡了一宿。他为何不睡床榻，要去睡桌上，我十分不解，决定等他回来再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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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中午饭时间还早，我带着画眉出府散步。

　　坊间小市正热闹，卖糕点茶水的，挑幡算命的，摆字画珍玩的，虽不比长安东西市，却也有着小市规模。

　　画眉照例被珠钗水粉牵引了全部视线，我熟门熟路摸去了话本二道贩子摊位。

　　“大叔，终南小生出新书了没？”我蹲在摊位前一本本翻看。

　　“姑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终南小生昨日才付印的话本《崔年年传》，官家书局都没几家有买，若不是老朽熬夜抢购了些来，嘿嘿，你可要花大价钱喽！”二道贩子老板头戴儒巾，白面无须，双手捧出崭新的《崔年年传》。

　　我喜不自胜，搂来书摸了摸，掂了掂重量，翻了翻书页，确是上好纸张，字迹清晰，乃是管家刻印，不是坊间盗版。

　　老板脸色有些不大好，咳嗽一声，“我说姑娘，你来老朽这里买书也有些时日了，老朽何时坑过你？”

　　“那可不见得。”我不以为然，再度检视话本，“前几日买的《霍青青传》便是敷衍本，只有上册没有下册，今日这本《崔年年传》可是全本？”

　　老板脸色愈发难看起来，重重哼了一声，“姑娘可不要信口雌黄！老朽卖了半辈子的书，从来讲求信誉第一，说是一，便绝不会是二！《霍青青传》一册便是全本，从未听说有上下册！看姑娘衣着清雅，容貌不俗，何至于污蔑老夫？”

　　我按在摊位上的左手有些发抖，卖盗版书便也罢了，岂可不弄全本坑害良民？手一使劲，便要掀了摊位。

　　“这位姑娘。”身后一个声音清清凌凌，将我熊熊而起的火焰浇了个正中心。

　　收回手，转身。

　　一袭湖蓝色的宽袍，一柄描金折扇，仪态轩轩，容色谦和，笑容如春回大地。

　　我收住心神，警惕道：“阁下何事？”以前温瑾熙说过，外面若遇着搭讪的男人，尤其是长相好看的男人，十有八九不是好人，一定要首先将其当坏人看。

　　折扇轻合，一指茶肆，那人笑道：“可否请姑娘喝杯茶？”

　　我后退了一步，愈加警惕。以前温瑾熙说过，若有男人请你喝茶吃东西，那十中有十不是好人，此时便可溜之大吉。

　　脚步微挪，我转身便要速奔。

　　谁知，方准备了起势，一柄折扇当空一横，将我前路锁住。

　　“姑娘不要误会。”

　　溜之不走，可踹其某处。

　　抬腿，欲行不仁之事。

　　折扇急转，“啪”的一下，敲在我尚未完全抬起的膝盖上。

　　“请姑娘喝茶只为小市遇知音同爱传奇的因由绝无不敬之心姑娘不要误会。”在我未有下一步动作之前，他赶忙一口气道出缘由。

　　拔下一半的头钗被推了回去，我的最后脱身之计暂时得以保留。若再晚说一句，只怕他便要被我正法于此地。温瑾熙搁我头上保身的东西绝对可以取人性命，相公他说过，人命关天，千万不可草菅人命。

　　“在下姓张名随，京都人士，好读圣贤书，尤爱坊间传奇，今日与姑娘相遇，实是缘分。”一席话说得分外真诚，笑容恰到好处地点缀。

　　极少被人请喝茶，我心中觉得十分新鲜，便接受了邀请，与他一同进了茶楼。

　　落座，分茶后，这名叫张随的美男子论及话本便是滔滔不绝，不仅理论完备，而且阅读量十分惊人，我读过的，他一定看过，我没读过的，他也看过。

　　一番倾谈后，我激动地按住他的描金折扇，顿时引为知己，“张先生好见识！”

　　他望着我灼灼的眼神，谦逊地笑，“一般一般。”忽然话锋一转，“方才姑娘说《霍青青传》有续本？可否借在下一阅？”

　　这个不是难事，便与他约定三日后，这方茶楼再聚。

　　“张先生阅尽传奇，难道没有看过《霍青青传》的续本？”一同走出茶楼时，我小有疑惑地问。

　　“尚未买齐。”他淡然笑着解释。

　　方跨出茶楼，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我耳中一听，远目一视，接着便挪步蹭到了一个烧饼摊后面。

　　张随见状不解，“姑娘饿了不成？”

　　我眼盯着烤得黄橙橙的烧饼，耳听着不远处的对话声。

　　“先生既然这么说，那、那我便向先生问一卦，我、我命中可有后？”凄怆。

　　“这位官人有大富大贵之相，命中自有夫人开枝散叶，当有三男一女。”老者颔首捻须。

　　“真、真的？”甚喜。

　　“不过么……”老者犹豫。

　　“什么？”焦急。

　　“却不是眼下夫人可成。”

　　“说什么？！”倏地起身，忽又捂住腰。

　　“须再娶一位至尊至贵的娘子，才可延续香火……”

　　捂着腰，转身便走，甩袖，“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老者在后面踮着脚尖，送语：“再娶才有后，不然，命中无后，老天也帮不上！”

　　我使劲盯着烧饼，卖烧饼的小哥忐忑不安地瞧着我。

　　张随摇着折扇，似是自语：“那不是温相么？又折了腰，难怪都说相爷惧内呢。”

　　为了安抚烧饼小哥的心情，我掏钱买了张又厚又硬的烧饼。刚捧了烧饼，就见一个黄衫宫娥走到了相士跟前，将手里一个钱袋抛到了相士面前，嘉奖道：“说得好，这是我们小姐赏给你的。记住，下次他再问，还照这么说。”

　　老相士眉开眼笑躬身道谢，“听凭小姐吩咐！”

　　宫娥转身走回一顶流光溢彩的软轿旁，俯身朝窗内回了话，轿子便被抬起，出了人群。

　　张随还在摇折扇，我抱着烧饼不紧不慢去了相士摊前，老人家还在数钱囊里的银钱。

　　“先生，您给算算，奴家这烧饼要做什么用？”闪动着盈盈的眼波，我将老头望住。

　　“吃呗！”老头继续数钱。

　　“不对。”我低头将烧饼平放在老头的摊桌上，抬手打在了烧饼上，一声“喀喇”，烧饼下的摊桌一阵摇晃，裂成了两截，瘫软在地上。

　　老头目瞪口呆，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拿起完好无损的烧饼，敲在了“卦”字幡布的招牌棍上，又一声“喀喇”，招牌落到了地上。

　　老头呆滞的目光终于寻到了我，“你你你你你……”

　　“收人贿赂，胡掰相术，我若遇你一次，便砸你一次。”吹了吹烧饼上震落的芝麻粒，抱入怀里，一手探囊取物，抓住了钱囊，收入怀中。

　　“来人呐！抢劫了！”

　　人群聚集过来，老头欲从我手里夺回钱囊，我朝一群乞丐抖了抖手，碎银子跌落了出去，乞丐们欢天喜地捡银子。

　　老头大受刺激，晕了过去。

　　离开小市的路上，张随与我同行了一段，对于我胡闹相士摊一事，他只字不问，却在告别时道：“天黑之前，姑娘立即回家，天黑之后，不可独自一人随处走动。”

　　“你是怕那老头找我麻烦？”我不甚在意。

　　他摇头，“近来，长安夜里不甚太平，你可听说过魔教？”

　　我心中一寒，摇头，“魔教？会、会杀人么？”

　　“何止杀人，还会饮血，据说喜用女儿血练功。”

　　我一路奔回了府里，想到魔教杀人饮血一事，十分惧怕。一阵飓风般回了府，见温瑾熙正满头大汗地召集家丁准备外出寻人，我一个猛子扑进了他怀里，抱住他的腰，“相公，我怕。”

　　温瑾熙见到我，惊喜之下，毫无防备，被我的冲劲带着跌进了花坛里，府里再度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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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温瑾熙在书房处理政事，我趴在门外，犹豫半天后道：“相公，今夜去小楼歇息吧。”

　　不知是否错觉，他似乎面色发紧，“不、不用了，你去歇着吧。”

　　“可是……”我垂下脸。

　　“嗯？”

　　“不是要生娃娃么。”我声音小下去。

　　温瑾熙神色紧张，“为夫的腰还没好。”

　　“我给你揉揉。”

　　其实也没揉几把，他忽然攥住我的手，将我拉上膝盖，低语：“扶摇，为夫对你的小楼比较畏惧，其实，书房也有软榻……”

　　“嗯？”

　　很快就被丢上了软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