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夏夜更美丽》宫藤深秀

1、全一卷

　　西元三O一九年

　　以中世纪为风格建造的拱型吊顶上绘满了用稀有金属作为原料的金色壁画，镶嵌在吊顶之上的中子能顶灯散发着自然而柔和的光线的。
　　屋子四周，经过基因改良的凝固蔷薇装点着大理石的罗马花式立柱，闪着晶莹光点的淡蓝色花瓣轻柔包裹着嫩黄色的花蕊。
　　靠着巨大的镶嵌着五彩的水晶玻璃窗户，用整石扣雕而成、素白而古朴的净水坛中星星点点的漂浮着生长着细幼的藤的浮萍，幽暗而浓郁的香气从屋角的涓涓细流中散发出来，利用流水电脑主控每时每刻都在自动调节着整座大屋里的温度和湿度。
　　最使人感到适宜的风轻轻吹拂过少女们光滑而半露出的肩膀，绅士们的甜言蜜语也随着风轻拂过少妇们幽香的发鬓，滔滔不绝的潜入少妇们萌动的春心。
　　头发如鸦一般漆黑的弱稚少年一动不动的坐在自动浮椅上，想远离人群一般的待在用罗马立柱装饰出的角落里，略微显露出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望着满屋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和西服革履的绅士们。
　　“需要我为您做点什么吗？”磁性而带着节制性的声音在少年身后响起，与华贵而和雅的宴会显得格格不入的少年一语不发的抬起头，目光与身后年轻男人的目光沉默的撞在了一起。
　　看起来大约二十一、二岁的男人浅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理妥帖，即使是鬓角也修剪得极为整齐的头发不见一点杂乱的梳理向后，露出骨制柔韧肤质白皙的耳轮。男人琥珀色的眼睛清澈的闪动着温柔而看不到一点杂质的光，黑色的长摆燕尾服妥帖的包裹在男人身上，一种完美而有节制的感觉男人细瘦的身体上发散出来。
　　沉默的看了男人很久，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年终于低声开口：
　　“……我喜欢安静的地方。”
　　“打搅您了。”男人微微点了点头，把少年完全清除出自己视线以外般的把目光转向装点着火红蔷薇的罗马立柱。
　　摘下雪白整洁的手套，男人伸出修长而白皙的手掐住细藤上花朵柔嫩而纤细的茎，摘下开得最艳丽的那朵蔷薇，男人拿着花走向大厅里被最年轻耀眼的绅士和淑女们包围着的蜜金色头发的美丽少女。
　　人群中发出如潮水般低低的赞美声，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射向举止和相貌都分外出众的男人。
　　“很高级的机器人啊，看它的规格应该是古董货吧！现在的机器制造商就算再怎么认真也做不出这么像样的A•I仿真人型了，用这么完美的机器情人做护花使者，相信今天的舞会主角、银美鲁曼家的小姐应该也会艳压群芳吧？”长裙拖地的贵妇人轻摇着镶着细碎钻石的羽毛折扇，低声赞叹着说。
　　“那个人型可是即使是在黑市上也极为难求的珍品啊，听说不论是外型还是智能芯片全部都是限量生产的，就算是在五十年前制作者还在生产时，这种仿真人型也是非公卿不属，阶级低一点的小贵族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呢。”
　　“这么说那个暴发户贵族是在向咱们所有人挑衅吗？”年轻一点的女人眨了眨撒着金粉的漆黑睫毛，微微撅起红润的嘴唇露出一个娇憨而狡猾的笑容。
　　“不要惹事，可以见到这么美丽的人型娃娃你就把被抢去风头的怨恨暂时放一放吧。”拿着折扇的女人优雅而魅力十足的轻笑了一下：
　　“今年是银美鲁曼家小姐的第一个社交季节，如果她好运找到合适人家的话，那个可爱的人型娃娃也许很快就会再出现到黑市拍卖会上，如果你不想和我争的话我就放任你现在四处喷洒你嫉妒的毒液，你只要记得就算再美丽的小鹿最后也只能配一个男人就不会那么嫉妒那位小姐了。”
　　“你还是放弃吧，”年轻女人一脸暧昧的轻笑了起来，“虽然上将大人不经常回家，但是已经成为有权利浪荡的女人的我，自然还是比你更适合收留那个容易引起男人妒恨的漂亮娃娃啊，有了它以后也许我会暂时放弃再嫁的事情，这样，社交季节里不也就减少了一个喜欢惹是生非的恶毒女人吗？”
　　“……”
　　坐在阴影里的少年一声不响的静坐着，安静了一会儿，少年慢慢把头转向被身旁的蔷薇花藤。
　　被摘下花朵的柔韧细蔓从裸露出的黄绿色嫩芯里冒出一串小小透明的液泡，一股浓郁的蒸腾而起的花香从以极快的速度逐渐枯萎的残茎里散发出，枯萎腐败成干瘪一条的花茎慢慢从整条花藤上凋落了下去，旁边的红艳花朵悄悄的更多的伸展开娇艳的瓣，模糊了刚刚才消逝了的同伴的痕迹。
　　被摘下后更加妖娆了的红色蔷薇被以最温柔的方式点缀在了少女丰满而洁白的胸前，笑容像花朵一般灿烂绽放的女孩挽起了年轻男人的手臂，悠扬的舞曲缓慢响起，男人轻轻托起女孩的手，原先围站在少女四周的男女宾客也渐渐散开，各自拉起了舞伴慢慢转出一片五光十色的优雅舞姿。
　　“……”待在角落里的苍白少年看了在大厅最中心跳舞的两个身影一会儿，一语不发的转过头拉动扶手上的手柄，浮椅悄无声息的滑向大屋的出口方向。
　　“老爷和夫人非常欣慰可以在小姐的社交舞会上看到少爷。”站在出口的年老管家低下头恭敬着声音说，少年眼也不抬的指挥着浮椅沉默地滑出大厅。

　　整齐笔直的道路一直延伸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成排的茂盛花木把偌大的庭院分成了无数的小块，通向四面的岔路在庭院里如同迷宫一般纵横着枝叉，少年放慢移动的速度，抬起头望向头顶漆黑的天空。
　　“您要回寝室吗？”低沉而带有节制感觉的磁性声音轻轻的在少年身后响起，黑发少年蓦地停下了浮椅的移动，沉默了一下，少年微微侧转过浮椅，一语不发的望向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年轻男人。
　　“请允许我送你回去。”男人琥珀色的眼睛望着面无表情的少年，伸出手点出浮椅后的外动力控制柄，原本悬浮在半空中的电子浮椅发出一声轻响平稳的降低了高度。
　　少年一语不发的任男人推着低浮在地面之上的浮椅，庭院里郁郁葱葱的花木修剪得规整如一，庭院的布局经过了主人骄作而恶劣的趣味安排，每一条岔路走进去都是可怕的相同，庞大而且奢华到以公顷为单位的肥沃而丝毫没有污染的土地只划作休闲用的庭院，这种奢华是那些吃着从受污染的贫瘠土地上种出的畸形粮食的下阶层人们想象都无法想象的。
　　“……你因为没有用处了所以被赶到外面来了吗？”沉默了很久的少年突然仰起头，静静注视着男人俊秀但却缺少表情的脸。
　　“……”男人琥珀色微微带点透明的眼睛平静的望着少年的眼睛，慢慢的，少年原本一直平静的有些木然的脸上像黑暗中被扰乱的烛光一样的动摇了一下。
　　“路斯扎西……”
　　微微动了动单薄而且没有太多血色的嘴唇，少年轻轻的吐出男人的名字。男人琥珀色透明的眼仁深处有什么东西‘嚓’的一声微微动了动，垂下眼帘，男人轻声问：
　　“您有什么吩咐。”
　　“在你的身份识别系统中我是什么？”少年望着男人俊美到每一分线条都发散着柔美和清爽味道的脸，用漆黑得缺少光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男人低声问。
　　“……您是银美鲁曼家的少爷，薇薇安小姐的弟弟，未来的伯爵爵位继承人。”低沉磁性的声音从男人均匀红润的双唇里流淌而出，少年原本有一些闪光的漆黑眼睛随着男人的话语慢慢阴郁下去，冷淡的转动了一下眼睛，少年回过一直仰起的脸，把目光移向道路相仿溶进夜晚里的尽头。
　　“我的名字是布罗迪尔。”少年冷冷的眨了眨眼睛，停了一下低声说，“而且，银美鲁曼家的家族爵位最后一定会由姐姐来继承。”
　　“……”路斯扎西琥珀色的浅色眼睛闪动了一下，安静了一下，男人忽然低低的轻声说：
　　“您的寝室那边已经派出迎接您的人了，接替我的人马上就会到。”
　　少年抬起苍白而尖瘦的脸望向男人琥珀色的眸子，低声问：“机器人什么都知道？”
　　“我体内的智能控制系统可以连接上庭院里微动远程接受系统，他们发出查找讯号我立刻就可以接收到。”男人低声的解释着，少年慢慢面无表情的把头转向出现一道莹白色光柱的正前方，“嗡”的一声轻响过后，两片莹白色的圆形光波从石铺的道路上升了起来，稳稳的静止在男人和少年脚下，把少年同浮椅一起托住的圆形光波稳稳的向光柱闪过之后出现在前面的人滑去，少年身后的男人没有一点迟疑的转过身，站在脚下的光片上快速的向反方向滑去。
　　少年一语不发的坐在浮椅中，面无表情的随着已经在迎接他的研究人员滑进光柱，白光闪过，巨型迷宫一般的庭院又恢复了没有任何生命般的沉默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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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而精密的电子机器占满了整间屋子，实验室里站着五六个医护及研究人员，像水晶一样半透明的稀有材料晶体床上躺着有着鸦一般漆黑头发的弱质少年。
　　‘喀’的一声轻响，紧勒住少年四肢的金属环慢慢打开，面无表情的裸身躺在仪器上的少年慢慢坐起身，温暖的日照灯光打在他消瘦细长的身体上，布满青色筋络的苍白皮肤紧绷在清晰可数的骨头上。
　　“……”少年一声不响的抬起一只手臂，看了看手肘附近的金属贴片就没有表情的伸出另一只手，眉毛都不皱一下的把插入自己手臂筋肉里的丝一般细的金属探测长针慢慢的抽了出来。
　　细小的血珠顺着抽出的金属长针快速的喷了出来，少年无动于衷的扔掉连着长线的探测针，转过头又看向另一只手臂。
　　“这种事情请让我来做。”从实验室角落滑出来的半人型护理用机器人操着温和的低音波嗓音按住少年的手，少年抬起头望向机器人闪动蓝色波长的长型眼睛，动作精准的机械手臂已经在那短短的时间里把另一只金属长针抽了出来。
　　淡淡的血珠从极小的伤口里沁出来，医用机器人伸出长而灵巧的手指射出低频激光抚平了少年手臂上的伤口。
　　“……”布罗迪尔眼也不抬的任机器手臂把自己抱回浮椅，一声轻响过后，原本紧贴地面的浮椅上浮到半人多高，安静的站在一边的机器护理师突然温柔的闪动着兰色低频的眼睛，把一本很厚的电子图书递到少年面前：
　　“这是生物遗传第三级高等教材，感兴趣的话请看一下。”
　　“……”少年眼神漠然的望着放在自己膝盖上的书，停了一下没有什么表情的轻触了一下扶手上的按钮，浮椅快速的滑出实验室。

　　“还是那样吗？”厚厚的透明墙壁后面，一身白衣的看起来已经超过六十岁的矮胖男人向着一旁低声问。
　　“啊。”坐在脑波检测系统前的长发女人轻轻点了点头，“依然只反映出D•H•I先天性代谢不良综合症以及U•V•B神经系统成长异常症的典型症状，因为那孩子双腿上的皮肤无法自己生长，所以为了防止他腿上的皮肤被撑破，咱们需要在三个到四个月以后再进行一次皮肤填补手术。
　　“其他方面呢？”
　　“依然如旧。”一头粉红色惹眼长发的女人伤脑筋似的叹了口气：
　　“如果那孩子是个智力低下的孩子的话也许就不会让人感觉那么讨厌了，拥有高得让人害怕的智力却不管见到什么人都只那样面无表情的没有反应，就算是他的父母恐怕都没听到过他说一句话吧，如果是完全的自我封闭也还可以让人忍耐，但是那孩子却在私下里与电脑和机械进行交流，就算用再宽容的眼光也只看出他摆出的是一付高高在上的样子——就仿佛自己是什么更高级的生物一般，我每次看到他都会讨厌到起鸡皮疙瘩呢！”
　　“虽然那孩子给人的感觉不是那么让人愉快，可是却绝对有用处！”博士紧皱起眉烦躁的低声自语道，“半个世纪以前医学人员在UVB患儿当中发现了智力和能力全都超常的特殊病例，通过研究使人类在科学技术上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从那以后政府就专门设置了开发这种先天残疾儿童的机构，如果这个孩子不是出生在贵族家庭而且又那么固执的话，我可以肯定我可以利用他的奇特才智让他为人类的发展做出杰出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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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挂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上，白金色的阳光照耀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玫瑰花田，每一朵新生的花朵都带竭尽全力的吐着自己的那一份红艳，绿色的叶被压在成片的红色下面，不掺一丝杂质的红色连绵成一片骇人的血色海洋。
　　头发如鸦一般漆黑的少年表情木然的坐在浮椅上，缓慢的沿着花海中的道路前行。
　　风轻轻的把花朵鲜红色的瓣吹落，柔软的花瓣轻盈的在风中打着旋，然后又慢慢的如雨一般从空中落下，缤纷的落缨轻轻拂过少年苍白消瘦的颊，少年安静的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痉挛似的抽动了一下，迟缓僵硬的移向只有一厘米间隔的控制器。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男人低沉清晰的声音在少年身后响起，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沉稳的拉住了马上就要轧进玫瑰花田里去的自动浮椅。
　　“……”少年漆黑得没有光亮的眼睛微微的转动了一下，慢慢极为安静的放下了那只虚弱无力的手指。
　　“您需要医生吗？”路斯扎西望着少年僵直单薄的背，少年消瘦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过了很久才吐出一个微弱暗哑的声音：
　　“只不过是新药的副作用还没过去，太阳光正在和我血液中的血红蛋白发生反应，我在想如果我是一棵植物的话也许就能利用光合作用结束这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散步方式……”
　　“刚才您向着玫瑰花轧过去时我想每一朵面临危险的玫瑰都在希望自己是一个不需要进行光合作用的可移动的东西。”男人望着少年鸦一般漆黑的头发，一片玫瑰的瓣粘在黑亮的头发上，微微迟疑了一下，路斯扎西伸出手把那片花瓣从少年的头发上拿了下来。
　　“如果……没有那些玫瑰花你也会帮我吗？”布罗迪尔望着被吹落满地的花瓣，停了一下低声问。
　　路斯扎西静静的眨了一下眼睛，琥珀色的眸子藏进了长而密的睫毛里，玫瑰经过改良出的浓郁香气沉重的充满了整个花田的空气里。
　　少年突然模糊的咕哝了一声，用力甩了甩沉重的脑袋，皱起眉低声说：“和我说说话，我不想在这里睡着。”
　　“那么我把您送回别馆好了。”男人低声说，少年没有说话的任身后的男人改变了浮椅前进的方向。
　　“到我旁边来，让我可以看到你。”安静了一下，布罗迪尔突然移动起依然麻木无力的手指，调整出浮椅的自动程序，男人一声不响的松开手，慢慢的走到少年身旁。
　　少年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男人如白瓷般光滑俊美的半脸，安静了很久忽然一语不发的伸出瘦而长的手臂，低空悬浮着的浮椅跟随着少年手指的动作无声息的微微升起。
　　冰凉干瘦的手指轻轻的碰上男人温热而白细的侧颈，男人平静的停下身，琥珀色的眼睛慢慢转过望向少年黑得如冻结住的曜石一般的眼睛。
　　“这层……像人类一样单薄而脆弱的皮肤也会有冷和热的感觉吗？”布罗迪尔一瞬不瞬的注视着男人清澈透明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慢慢低声问。
　　“人造皮肤下面设置了热敏传感系统，”男人琥珀色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清澈如水的目光更深的隐藏进了长而密的睫毛下，“在遍布全身的微导管里不停循环着的特殊电解质溶液会把身体每一部分的感应传导到头部的智能芯片中去，通过分析和综合我们可以判定外界的情况和传输来的信息。”
　　“……”布罗迪尔慢慢收回被温暖了的手指，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慢慢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好像人类啊。”
　　“……”路斯扎西静静的眨了下眼睛，少年忽然伸出手指向路旁火红绽放的花朵轻声说：
　　“可以摘给我吗？”
　　男人没有回答的静了一下，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一语不发的把手探入茂密的玫瑰花丛中，折下其中开得最艳丽的一团殷红色的火焰。
　　淡淡的银色液体慢慢从被花刺扎入的手套里面渗出来，男人把带着长茎的玫瑰放到少年双腿上，布罗迪尔望着腿上带着新鲜而蓬勃的生命气息犹如小小火焰的玫瑰，浓重的眉慢慢纠结在了一起。
　　“只摘花朵部分的话根本不会被花刺扎到。”布罗迪尔指责一般的低声说。男人琥珀色的眼睛极为温柔的闪动了一下，停了停轻声说：
　　“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有权利保护自己的美丽不受侵害。”
　　“是吗。”少年尖瘦苍白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嘲弄般的笑，微微斜过正空的阳光依然温暖的照耀着无边际一般的玫瑰田，一阵温暖的风吹过花朵娇慵的舒展开的瓣，一直灿烂绽放着的红色忽然被‘呼啦’一声全部席卷离本体。
　　满天红雨从风中片片飘落，风去红尽，只留下遍布泥土上的厚厚一层残红，和溢满空气中的沉重香气。
　　“的确很美啊。”布罗迪尔木然的望着自己膝上被花瓣覆盖的长枝玫瑰，抬起头，他望向男人异常沉默而平静的面容，研究似的看了男人很久少年忽然慢慢不解的皱起眉头：
　　“你生气了？”
　　“很抱歉，”面容平静如常的男人微微欠了欠身，单薄的嘴唇慢慢的闭上，“我必须回到A栋别馆去了。”
　　“你——讨厌我了？”布罗迪尔加重的拧起眉，用迷惑的目光紧紧盯着不为所动的俊美容颜，过了很久，男人一直被睫毛隐藏起来的琥珀色眼睛终于轻微的动了动。
　　“请您把那只玫瑰送给我吧。”路斯扎西慢慢的向少年伸出手，布罗迪尔轻轻眨了下眼睛，一语不发的把花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玫瑰，不再说话的向前欠了欠身，一声不响的转身离去。
　　布罗迪尔一语不发的望着男人的背影，一束白色光束忽然闪动着出现在少年面前，两条人影从光束中走出来。
　　“您的植物基因改造实验做得非常成功，正午的阳光稍一偏斜实验田里所有的花全都凋谢了，我们马上就让人这里清理干净，这种只实验了三代就快速成功的基因改造方法一定会被上级科学院重视起来的，博士希望你可以过去——”研究员一边用惊叹的目光望着四周一望无际的光秃秃的残杆一边走向少年，布罗迪尔一言不发的望着地上如同毯子一样覆盖在道路上的玫瑰花瓣，乘载着少年的浮椅突然间没有一点预示的快速飞了出去。

　　“……”神创造人类，人类创造神迹。
　　正午的太阳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中散着耀眼的光，男人一语不发的站在庭院的尽头，手里拿着的古老硬皮书的第一页上，用颜色已经斑驳了的蓝色写着刚才在男人脑中出现的那排花体文字。
　　男人望着昨天明明已经枯败了、现在却又重新绽放在眼前的无边际的玫瑰花田，一动不动的站了很久，才刚刚清醒过来的男人走上穿过花田的小路。
　　阳光均匀的照耀着每一朵开放的花朵，当那个停在前面路中的细瘦身影映入男人琥珀色的眼睛里时男人迟疑的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男人终于还是一语不发的走了过去。
　　风轻轻吹起少年鸦一般漆黑的短发，平时只闪动着冰冷而沉寂的光芒的眼睛安静的闭着，乌黑而不带卷曲的睫毛在眼睛的下放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少年苍白尖瘦的脸上被阳光晒出一层薄薄的红晕。
　　路斯扎西一语不发的望着面前的少年，略微迟疑了一下，男人慢慢抬出手，轻轻的取下粘在少年头上的花瓣。
　　风‘呼’的一声突的打了个强旋，少年在又飞起的漫天花雨中慢慢睁开眼睛，平静而干涩的目光穿过如雨般细密的片片飞红，直望向男人琥珀色的眼睛：
　　“我修改了原本给这些花设定的基因程式，它们依然还是会在开得最美的时候枯萎，但是第二天早上当你站在这里时，它们又会为你再度开放——”少年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的望着男人轻声说，“我喜欢你，你讨厌我吗？”
　　神创造人类，人类创造神迹——人类喜欢把残酷的东西称为神迹，人类喜欢神迹。

　　“我被拒绝了。”
　　躺在床上、浑身盖得严严实实的少年望着站在床前的机器人，没有什么表情的低声说。
　　“也许是您告白的方式不太对。”温柔的低音波嗓音慢慢的响起，特殊金属制成的机械手臂轻轻贴上少年宽广光洁的额头，“您的体温微微有点高，心跳也比正常时候快一些，我看博士这一两天里不会再同意让你出去了。”
　　“我又没说明天还想出去。”少年苍白的脸没有表情的转向一边，沉默了一会儿，已经闭上眼睛的少年突然低声说：
　　“……帮我去找一样东西。”
　　“请说。”瘦长的滑轮型机器人温柔的闪动着蓝色频率，少年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我想要种子，植物的种子，什么种子都可以，要天然的那种……”
　　“明白……”望着被一点一点拖进睡梦里的少年，机器人细心的拉好少年的被角，转过身滑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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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你是第五号，所以就叫‘弗西亚’吧……”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轻轻抚过男人浅色系的头发，“不管是面颊的曲线还是指甲的细微颜色你都像前面的孩子一样好看，不过因为眼睛换成了琥珀色所以头发的颜色也还是要浅一点才合适。”
　　“……可以让我留下来吗？”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忽然很轻的低声问，老人用残障的手拉起男人的手放到阳光下细细的看着，缓慢嘶哑得有一点不清晰的声音隔了很长时间才回答了男人的话：
　　“你们是我的孩子，但是却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希望你们可以去知道更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我无法和别人交谈，即使坐在人群中也只能感觉到寂寞，所以我才制造出你们，你们是我的手，是我的眼睛，是我死去后依然活在这世界上的东西，人们总是把机器当作是无心的东西，我真的很想知道有‘心’的机器人是什么样子，哪，做个我看吧。”
　　“……请让我留下来可以吗？”男人慢慢抬起清澈的眼睛望着老人很低的声音说。
　　“这么害怕自己坏掉吗？”老人忽然失望般的松开拉着男人的手，“人类天生便被赋予猜疑和嫉妒的权利，因此人类可以去‘爱’，机器却只能遵守被制造出以前就已经制定好的程序，不能反抗人类，不能质疑人类，人类就是机器的主人，必须完全忠诚于人类，因此不能爱上人类……”
　　“请让我——”男人低下头，紧紧皱起眉克制什么一般的攥紧拳轻声说，老人失掉耐心一般的摇了摇头，冷淡的转过头望向空出里的制作槽，好像看到什么心爱的东西一般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我会再做出一个孩子来的，这一次一定会做出一个更加聪明的孩子，只听我一个人的话，而且只爱我一个人。”

　　为什么把他叫做‘孩子’以后又要把他抛弃呢？从第一个主人开始，为什么每一个接近他的人类全都在他耳边说‘爱他’然后又会把目光转向别人身上呢？为什么他看的听的知道的越多就越没法回答自己的问题呢？为什么他要是机器呢？机器又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还不醒吗？”耳边模糊的传来少年自语似的声音，明明刚才还感觉自己正在‘父亲’的身边现在却已明白那只不过是几十年前的情景罢了，不知道机器人也会做梦，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只有身体上特殊的沉重感觉。
　　缓慢的睁开眼睛，因为是机器人所以并不需要睡眠，只有在偶尔的系统自我检测时才会短暂的封闭意识，所以男人睁开眼睛以后反而更长久的陷入迷惑状态。
　　坐在悬椅上的少年紧挨着床边，目光相对之后少年轻轻的‘啊’了一声，男人看着少年向着自己伸出的手，那双细瘦的手臂上插满了银色的连接线，红色和蓝色的数据线数目不清的各自交错，从地面一直蜿蜒到他躺的地方，顶端固定的磁脉针探入他的身体与他体内的系统连接在了一起。
　　“为什么——”男人迷惑的看着让悬椅更近到床边的少年，布罗迪尔摸了摸男人的额头，小声自语着的缩回手，听到男人的声音他才像被惊醒一般的又望向男人。
　　“应该没问题了……是因为插着针所以觉得不舒服吗？”男人看着少年小声自语着靠近自己，小心翼翼的抓住自己的手臂轻轻拉出插进里面的针。
　　“为什么……”麻痹的感觉渐渐从身体上消失，男人慢慢坐起身，最后的记忆终止在宴会的某一点，宴会上明亮柔和的灯光仿佛可以驱散黑夜一般的美丽，永远如初入夏日一般温暖清爽的大屋里充满了优雅华贵的男人女人，舞池边上成双休息的贵妇人中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私语。
　　“你从宴会上偷偷走出来，结果见到我就突然倒下去，”少年略微低哑的低喃声静静的响起，别过脸，布罗荻尔一边拔出插进自己手臂里的长针一边自语似的小声说，“就这么讨厌我吗？”
　　“……”路斯扎西望着少年跳起青色筋络的手臂，忽然一语不发的伸出手。
　　“弗西亚……是个相当好听的名字呢。”少年注视着静静的帮他拔除长针的男人，“因为没想到你会做梦，所以那些东西不小心就看到一些，路斯扎西也是相当好听的名字，你更喜欢哪一个？”
　　“……这种危险的东西，以后请不要再这么做了。”男人望着少年即使拔出针头依然狰狞的肿胀起的青色筋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慢慢的，男人拉着少年手臂的手轻轻的颤抖起来：
　　“这种能力，可以的话请不要再使用了！”
　　“为什么……”少年黑色的眼睛困惑的眨动了一下，望着遮住男人面容‘簌簌’抖动着的头发小声问，“这种身体连上导线就可以和任何系统交流的能力让你不舒服吗？让你……更加讨厌我了吗？”
　　“不是什么讨厌不讨厌的问题吧！你难道不疼吗？”男人抬起头，精致俊美的面容愤怒困顿的重重扭起。
　　“会痛啊。”少年突然用力的抓住男人逐渐松开的手，“刚才被你讨厌的时候，上一次被你讨厌的时候，还有上上一次被你讨厌的时候！每次被你讨厌的时候身体就算没有受伤也会觉得痛啊！为什么你要讨厌我呢？和我说话……我想听你说话！即使你不喜欢我，也不要从我身边走开！”
　　路斯扎西怔怔的望着少年，俊美精致的脸上慢慢的闪过一丝迷茫，慢慢的，男人听着自己微弱迟疑的发出从来没有过的迷惑而软弱的声音：
　　“请不要……请不要抓住我，请……放开我……”
　　“……”布罗迪尔望着在床上向后退却着的男人轻轻摇了摇头，消瘦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苍白而困顿的笑容，“你以为我还会放走你吗？我被拒绝的次数，已经够多了。”
　　“可是你究竟……”男人困惑的眨动了一下眼睛，望着少年阴郁苍白的脸慢慢露出一个茫然无助的神情，“究竟要我做什么？”
　　“……和我说话。”布罗迪尔困顿而烧灼的紧盯着男人迷茫清澈的眼睛，冰凉的手死死的抓住男人手腕：
　　“我想知道你们的寂寞是怎么样的，我想知道你们的寂寞是不是也是那种仿佛黑暗一般冰冷得冻澈心底的东西，我想知道你的事……和我说话，即使讨厌我也不要从我身边走开，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事而已！你一定要讨厌我吗？”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的事情？”男人满脸迷惑的一点一点挪向床角，布罗迪尔执拗的抓着男人的手，少年身下被拉得渐渐倒向一边的浮椅忽然完全的翻倒过去，突然失去重心的两个人从床边一起掉到了地上。
　　“……”被撞得重重扭起脸的少年死死咬住嘴唇，硬撑过初来的一波痛楚，被少年压在身下的男人勉强支起上半身，身下却传出瓷片的压裂声。
　　“不要看！”目光刚刚移向身旁的男人突然被少年用力的扳过脸，即使只有一瞥男人却已经看清了床下的四周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盆。
　　“不许看！即使看到了也给我马上忘记干净！”少年紧紧皱起的眉头微微抽动着，用力咬了下嘴唇少年僵硬着声音低吼着说：
　　“根本、根本种不出花来！外面土地上的植物被污染得不经过基因操作根本不可能正常的生长出来！我不管试多少次都没法种出可以拿给你看的花！我只不过、只不过不想要你讨厌我而已，只这一点都不行吗？”
　　“……”路斯扎西怔怔的望着脸渐渐染上红色的少年，少年被自己咬出深深齿印的嘴唇忽然重重的压到男人的嘴唇上，一种微小而奇异的感觉慢慢在男人的舌尖上融化开，嘴唇被反复吮吸变得滚烫而且胀破的信号一直传达到神经系统最深处，
　　“请不要……”男人微微的皱起眉，望着满脸不甘愿的抬起头的少年，男人忽然伸出手，轻轻擦掉少年嘴唇上湿润的银色，“这种东西虽然没有毒但还是不要吃下去比较好。”
　　“……”抓住男人衣领的手更重的绞起，布罗迪尔恶狠狠的瞪着身下的男人，忽然又俯下身，粗暴的吻上男人闪着银色光泽的嘴唇。
　　少年被扰乱了的仿佛抽泣一般的喘息在男人耳边响起，男人静静的躺在地上。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少年瞪着变得通红的眼睛狠狠的盯着男人，男人安静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之前也有主人这么做过。”
　　“机器人也可以□□吗？”少年滚烫红肿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粗黑的眉恶狠狠的拧在了一起。
　　“大概。”男人很小声的回答，犹豫了一下他接着小声说，“因为没有被说过是允许还是不允许，所以被之前的主人突然抱住的时候被告诉之要安静不反抗就可以了，所以大概是可以做的……”
　　“……”布罗迪尔用近乎憎恨的眼神狠瞪着男人清澈的琥珀色眼睛，揪住男人衣领的手动了动，少年突然恶狠狠的松开手，挣扎着要站起来。
　　“那个——”男人直起身，迟疑的伸出手扶住少年摇摇晃晃的身体，却被少年毫不留情的一下挥开。
　　“对不起……”男人望着虽然想自己站起来，最后却依然只能跪坐在地上的少年，犹豫了一下用细微的声音小声说，少年一语不发的低着头，布满针痕的双臂用力的撑着地面，男人也坐在地上，左右的看了看，把手伸向身边左倒右翻的花盆，少年碰的用力捶了一下地面，暴躁的紧紧皱起眉：
　　“都告诉你叫你不要看那些东西了吧！”
　　“虽然都枯萎了……”男人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的转动了一下，慢慢拿起一个被压破边沿的花盆，望着里面灰色土壤中的细细的刺茎，“但是这个还活着啊，多浇点水的话也许还会长出新的叶子……”
　　“……就算、就算不能开花你也会喜欢这种东西吗？”少年的脸慢慢扭起，男人望着手里的花盆轻轻点了点头。
　　“就算不开花还是会喜欢。”
　　“……不要、不要讨厌我可以吗？”少年的脸更重的扭起来，男人微微犹豫了一下，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有点吃力的很慢很慢的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有……我没有讨厌你啊……并没有讨厌过你啊。”
　　少年低着的头微微的动了动，屋子里只安静的响起男人干净清澈的声音：
　　“我真的、没有讨厌过你啊——”
　　就像人类会生病一样，机器爱上了人类的话就会坏掉，因为产生的是想要得到回报的感情所以不可以向人类要求回报的机器会坏掉，但如果得到回应了呢？
　　“再说一次可以吗？”
　　“没有讨厌过你……”
　　“再说一次——”
　　“没有讨厌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