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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诅咒 ...

  •   庄太后很快也赶来,直到她怀中,福临才脑袋一歪,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多尔衮大怒,将摄政王府内的奴才惩戒大半。庄太后听吴良辅说了事情经过,心内后怕,面子却上冷静:“先领二十板子,再回皇上身边伺候。”

      吴良辅不敢多嘴,谢了恩急忙去了。

      福临直睡了一日,傍晚时醒来,还是怔怔回不过神。庄太后见他这副呆呆的样子,方掩不住担忧。苏茉儿亦着急,小声道:“怕是被摄政王福晋吓着了。听说摄政王福晋昨晚和摄政王大闹了一场,神志便不大清醒。”

      庄太后从福临床边起身,走到远处的窗下,徐徐坐定:“她清醒得很呢,装疯卖傻之余,还不忘藏把匕首杀人。”

      “……摄政王他……心里真是藏得住事儿,府里都闹成这般,他早上倒是一字未提。”苏茉儿怔了会儿,忽而轻叹。

      庄太后搭在扶手上的指尖一顿,转头向她看来。

      苏茉儿蓦然一惊,随即不做声掩过,抬手搀扶庄太后:“您回去歇歇吧,劳累了一天。”

      我不大敢靠近福临,生怕他有所察觉,见日落星起,天渐黑了,便远远坐在一处屋顶上吹箫。

      箫声暖煦,定人心魂。

      我暗思,福临今日怕真是被吓着了,先是那鬼样的摄政王福晋,再就是——我这个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的家伙。

      天幕,极细的一勾凤尾月,低低挂着,闪出银冷的光,仿佛一错神便会沉入那无底夜幕,消失不见似的。夜该很深,紫禁城四下沉寂,陷入睡梦。

      我停了箫,方站起身,正要去看看福临睡得可好,却听天宇下,一阵带血般凄厉的哭喊:“我不甘心!我不好过,你们也休想好过!我诅咒你们这些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一辈子都得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永远都像你一样,活在地狱里!”

      话音戛然而止,我背上泛起寒意。虽然在这凡尘中我身形虚无,但目力耳力都极佳,若我愿意,便可收听百里外事情。而这怨恨的语调,我并不陌生,正来自摄政王府,便是今日对福临大喊大叫那个女人。

      养心殿内原本安睡的福临一惊而醒,满头冷汗。

      第二日一大早,宫外传来消息,皇叔父摄政王福晋,博尔济吉特小玉儿,殁。

      福临正在用早膳,闻言一口粥吐了出来。

      一日之间,宫里纷纷扬扬传说着小玉儿自尽时惨烈的情形,诡异到骇人听闻。唯庄太后静静的,仿佛不闻一言,许久之后,吐出三个字:“厚葬之。”

      又片刻,庄太后倦倦地靠回软榻里,低声道:“你去看看他,让他好生休息,这几日便先将前朝里的事放一放。”

      苏茉儿答应着,勉强按捺住急切的脚步,去了。

      一连数日,紫禁城,乃至整个北京城都笼罩在一种沉寂的气氛中。皇叔父摄政王照样早朝,不误朝中事。他于短短数日内,丧子丧妻,朝中诸臣见到他,有胆大者不免出声安慰,他也只颔首一笑,并不多话。

      福临于小玉儿死后的第二日,开始正常早朝,只是眼神发怔,却又冷不丁儿冒出一丝深思,见了谁都不理。宫内又一时暗传,说小皇帝不是被吓傻了,便是受到摄政王福晋的“诅咒”——

      庄太后大怒,命将那嚼舌根的宫女收入辛者库,永生不得出来。一连惩戒几名宫女后,窃窃私语方渐渐平息。

      这日,庄太后来看福临,福临正在习字,她便坐在一旁看。福临手里的笔却一顿,忽而抬眸向庄太后看来。庄太后见他眼神冷而静,心一沉,面上却是笑容:“怎么不写了?”

      彼时,福临是跪坐在炕桌前,庄太后坐在炕桌的另一旁。母子俩隔着不远的距离,中间有冬日正午温暖的光芒,却莫名又像隔了千万丈远,气氛也疏离。

      “姨母为何会死?”福临慢慢出声。

      庄太后坐直了身子,盯着福临:“你说什么?”

      “是你,还是多尔衮逼死了她?”福临又问。

      庄太后脸色发青,沉甸甸反问:“你说什么?”

      福临冷笑:“哈,你们俩有什么分别么?”

      庄太后抬起手,一掌便要掴在福临脸上。福临不躲不闪,仍是冷冷静静瞧着他母亲。庄太后的手,终是生生顿在半空,她眼中蒙上一层水光,颤抖着收回手。

      福临的声音也发抖,他挣扎许久,终于问出一句:“那,我是谁的儿子?”

      这话出口,苏茉儿登时冲上前,抬手捂住福临的嘴,颤声道:“皇上,您怎能问出这种话来!”

      庄太后一惊,身形僵硬,眼中泪扑簌簌往下落。福临不推开苏茉儿,也不说话,一双乌眸亮如雪,直勾勾盯着他母亲,眼中也渐渐滚下泪来。

      见庄太后许久不语,福临挺直的身板一软,虚坐在炕上。他小手将苏茉儿的手拿开,扶着炕桌站起身。

      他站在炕头上,谁也不看,沉声道:“昨日大哥回来了,战功颇丰。既然朕身份不明,大哥又有军功,朕决定将皇位让于他,也……莫让天下人耻笑大清……帝位不正!”

      确实是昨日,肃亲王豪格在四川大败张献忠,凯旋而归。说起福临登基,倒要提一句——当日皇太极突然薨逝,诸皇子王爷中,最有实力继承大统的有两人:一者是福临的大皇兄,肃亲王豪格;另一者,便是皇太极的弟弟,睿亲王多尔衮。当日他二人相持不下,多尔衮突然提出由年幼的皇九子福临即位,他与豪格各退一步,并由族中辈分最高,最有威望的礼亲王代善出面调停,才有了福临今日。

      当下听说福临要让位,庄太后才轰然一震,她蓦地站起身!又见福临神色坚定,显然思虑很久,下定了决心,方才缓缓又坐回去,她深深吸口气,眼中不住落泪。

      福临等了许久,不见庄太后答话,垂在身侧的小手攥成拳头。他一张口,哑声道:“来人,拟旨!”

      他话音未落,庄太后猛然扑上前,用力将福临抱住,泣不成声:“你是先帝的儿子!你是你皇阿玛的儿子!你是额娘的儿子啊!”她说完这句话,便再也说不出其他,只是死命抱住福临,心如刀绞失声痛哭。

      福临软倒在炕上,也哭出声来。

      苏茉儿陪在一旁哭。养心殿内三人哭成一团。我束手无策站着,既帮不上忙,眼中含泪却不敢落下——虽则我后来在临胄王身侧做了他的贴身女官,协助他处理三界诸事,但我出身澜海,身为龙女,一旦落泪,对这三界之内某处的雨水必然有所影响,所以没有临胄王的御笔文书,我是不能随便哭的。

      然,心中满溢,反是哭出来好些。福临这几日把事闷在心里,我担忧得很,他这么一哭,我倒是放心几分。他午觉醒来,便去了吴良辅歇息的小院子。

      吴良辅当日受了二十大板,皮开肉绽,一条命去了七成。这两日才勉强下地,当下正扶着廊柱,望日长叹。

      叹了第二声后,他眼皮一抬,竟瞧见福临带了一众太监进来,骇了一跳,他忙扶着腰伏地行礼:“奴才,嘶,奴才吴良辅给圣上请安!”

      福临瞧出他这副艰难的模样,语调温和:“罢了,起吧。”吴良辅一动,便咧一咧嘴,想是身上难受得紧,他站起身:“圣上怎么到奴才这儿了?”

      福临不理他,大步进了屋。屋内憋闷狭小,一股子膏药味儿,他也不介意,随便捡张椅子坐了。吴良辅苦着脸苦涩道:“这地方脏,您等他们铺好垫子再坐啊!”

      福临一指他身旁的椅子,吩咐道:“念在你身上有伤的份上,你也坐,朕不怪罪。”吴良辅一面感动,一面小声道:“奴才谢皇上体恤,可奴才,就不坐了吧?”

      “你怕什么?朕让你坐下说话,还有旁人敢说什么?”

      见福临发怒,吴良辅连忙跪下,抬手一指他的屁~股,汗流浃背:“不是奴才不想坐,而是实在……坐不得……”

      福临愣了一下,许久方长长地“哦”声,明白了。不过他又问:“那你平日怎么休息的?”

      吴良辅赔笑:“奴才趴着。趴着就不痛了。”

      “那你趴着去。你趴着与朕说话。”

      “啊?这……”吴良辅抬袖子抹汗,半响,见福临不遑一瞬地瞧着他,只得谢了恩,一瘸一拐挪到床边,规规矩矩趴下。福临反跳下凳子,来到他床前。吴良辅吓得要起身,福临将他按住,一笑道:“你趴着!朕想与你说些悄悄话,得离近了说。”

      倒是吴良辅瞧见福临笑,松了口气。福临皱眉问:“你为何舒了口大气?”

      “奴才听说皇上这几日不大好,很是担心,偏奴才身上不好,又不敢前去伺候。眼下见皇上笑了,所以松口气。”

      福临闻言,眼神有些温暖,他轻叹一声,便在吴良辅身边坐下了,搭拉着脸不说话。吴良辅忙道:“皇上要说什么悄悄话?奴才可想听了。”

      福临命门口的太监把门关上。

      看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失笑,也有几分好奇,就在他身边坐下。福临却下了床,伏在床边,仰着脸巴巴问吴良辅:“当日在摄政王府,那女人拿匕首刺我,你可看到是谁救了我?”

      “啊?”吴良辅愣了一愣:“是谁救了皇上?”

      福临紧紧盯着吴良辅:“当时你离我最近,你看到了什么?你仔细想想,有话便说,没什么要避讳的。”

      “可,可奴才只看到那摄政王福晋,不知怎地,便缩回去了——”吴良辅话未完,福临已皱眉道:“她要杀朕,好端端怎么会缩回去?”

      “那必然是有缘故……”吴良辅眼见福临发怒,忙道。福临满意地一点头:“那是什么缘故?”
      “……这,这——”

      “你再好好想想,那日你看到了什么?”福临站起身,环着手臂,有了逼迫意味。吴良辅从床上直起身子,咽了口唾沫:“奴才想想……哦!当时屋子里风忽然大了许多!”

      “然后呢!”福临眸光一亮,又凑上前。吴良辅脸色一苦:“没,没有然后,奴才啥都没瞧见,确实不知那摄政王福晋为何突然就——奴才不敢欺骗皇上——啊!”

      福临盯着吴良辅。却见吴良辅嘿嘿一笑,谄媚道:“必是皇上洪福齐天,自有高人暗中相助——”

      福临白了他一眼,闷闷道:“没看到就别乱讲!”他一转身,又在我身边坐下,然后向后一躺,双手枕着手臂,望着屋顶上疏落的雕花,百思不得其解。

      福临这么一躺,正好压在吴良辅身上。吴良辅当即扑倒,痛得要呼出声,他连忙把他自己的嘴给捂上!

      “朕明明看到一阵蓝光,然后光芒里,出现了个女子……为何你们都没看到,只朕看到了?”

      吴良辅痛得龇牙咧嘴,含糊道:“女,女子?”

      “她还把手放在朕的手上。”福临抬起他的左手看。

      我悄悄在他身旁躺下,近近望着他,他小脸俊白,清亮的眼眸上蒙了一层薄雾,像是冷水窠里浸了一颗乌黑剔透的明珠。我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他忽而把脸转向我——

      我的手一顿,也定定望着他。他却忽而又把脸转开,朝吴良辅问:“你说她是不是便在朕的身旁,只是朕瞧不见她?”

      “皇上,您瞧见的这女子什么模样?”

      “她——”福临小眉毛一扬,似是在回想。我却身上僵硬,不知为何心中紧张,我坐起身,双手轻绞在一起。

      “她长发未梳,穿白衣。”福临支起腮,瞧着吴良辅的后脑勺问:“她忽隐忽现,长得很美,比宫里的宫女好看多了……你说,她是天上的神女么?”

      吴良辅的脊椎骨被福临的小胳膊肘捣得痛入骨髓,却仍不敢出声,只吸着冷气道:“皇上乃天之子,有神女保护,也不是不可能。但,皇上以后还是小心,像那样晦气的地方,再别去了,若是伤了龙体,奴才的小命真不保了!”

      福临奇怪地问:“你很冷?为何吸冷气?”

      “奴才——”吴良辅勉强笑,忽而道:“皇上,咱们站起来说话,奴才歇够了——你看这外头,日光正好,让奴才陪您到花园里走走,说不定便豁然开朗了!”

      福临见吴良辅一个劲儿跟他东拉西扯,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便站起身,不乐道:“朕自个儿去,你好好歇着!”

      吴良辅伏在榻上,终于长舒口气。却是福临忽而回身,朝他命令:“你不可向别人胡言乱语,我怕吓着她。”

      “喳……喳、喳……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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