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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出宫 ...

  •   福临跳下炕,规规矩矩向庄太后请安。我原本身形飘忽,但与福临拉了手,身子莫名便多了厚重,只得陪在他身旁站着。若说我初见的庄太后是个端庄美丽的女人,那这次再见,她的美于妩媚中更多一丝温婉,更像一个母亲了。

      她扶福临起身,不做声细细打量片刻,见并无异常,便在一旁炕上坐了,温声问:“方才皇儿在御花园内……是怎么了?”

      我恍然,庄太后是冲福临跳水一事来的。福临一笑道:“儿臣睡迷糊了,还以为是在关外草原上抓兔子呢。”

      庄太后接过苏茉儿捧上来的茶,喝了一口,拉过福临的手,让福临站在她身前。她拉的正是福临与我交握的左手,当下我虽无所觉,却见福临皱了皱眉,仍保持手掌微拳,不肯松了我,与他母亲拉手。

      庄太后面露失落,却是苏茉儿在一旁缓和气氛:“皇上这手是怎么了?”

      福临将手缩回身后,笑一笑道:“皇额娘,儿臣累了,您请回吧。明日儿臣过去向皇额娘请安,再陪皇额娘说说话。”

      “也好。”庄太后起身,扶着苏茉儿的手往外走,走了两步,却蓦然回头,语调严肃:“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便需谨言慎行,不可做出不合规矩的举动,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福临眉宇拧紧,硬邦邦道。我心中轻叹,他母子二人的关系,终究是裂开一道缝,窜着疏离的凉风。

      福临情绪低落,一个人闷坐在炕桌前,眼神落在书页上,许久不动。我忖度他在出神,于是小心翼翼把手往外抽,我方一动,他手上便一紧:“别动!”

      他瞟了我一眼,自己动了动身子,似乎有些难耐:“你还不现身么?这次是真要出恭了!”

      我不语不动,福临不松手。

      福临扯着我进了暖阁东侧的恭房。然而,因为是天子的恭房,所以设暖熏香,亦十分华丽。有太监捧了金恭桶候着,吴良辅跪在地上,解福临的裤子。

      我霎时红了脸,用力往回抽手。福临抿着嘴,用力把我往他身边扯。

      我抽,他扯。如是再三。吴良辅吓得脸色煞白:“皇上身上发抖,可是这里头冷?还是身上不适?”

      福临虎着脸:“你快点儿!朕憋不住了!”

      “喳!”吴良辅和那小太监再不敢迟疑。我深吸口气,脸转向外侧,仰头看高深屋顶上华丽的藻井,纹路鲜艳华美。福临红透脸,昂着头,与我相反方向,也看高深屋顶上华丽的藻井,纹路华美鲜艳。

      由人伺候着用膳,喝茶,更衣,不吹笛子,睡觉。福临左手不动,一直保持微拳状态,吴良辅心细如发,早发现异常,但想问不敢问,最后躬身退下。

      福临枕着右手臂,望着明黄的帐子顶出神。他眼眸乌黑透亮,睫毛长长往上翻卷,一眨,缓缓一眨。他神情,似是有些烦闷。我微微一笑,枕着自己的左手臂,也望着帐子顶,明晃晃的,像一个金色的梦。

      “你到底是谁?”忽而,福临出声:“你跟了朕很久吧?你为何跟着朕,又不肯现身?”

      我久久不语。待四下里一片宁谧,他嘴角一嘟,撑不住睡去了,悄然将手抽出。

      ——————————————————————————————————

      皇帝不知缘何大怒。自晨起,到此刻从慈宁宫请安回来,不过两个时辰,吴良辅数了数,皇帝一共摔了茶七盏,凤戏牡丹瓶、铜胎珐琅独角兽、青玉双连尊、八棱秘色瓷净水瓶各一件,掀翻炕桌两次。

      我缩在暖阁一角,看福临被火光冲红的小脸,不知怎么办好。

      吴良辅心思电转,见福临第无数次瞅着他自个儿的左手发愣,大着胆子问:“皇上,可是想要什么?”

      见福临小脸不动,他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又问:“皇上,可是,想找……女人?”

      福临眼神一跳:“你……看到她了?”

      吴良辅白净的脸上一红:“奴才没看到。只是,这,正值春日……所以奴才便想着,皇上何须总是念念不忘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人。”

      福临把手里的笔一扔,缩回龙椅里歪着,无精打采。片刻,他摸着下巴,慢慢说出一句:“好,朕要找女人。”

      不过,未等吴良辅笑出声,已又被福临吓得魂飞魄散。

      因为福临要出宫找女人。

      吴良辅抱着福临的腿痛哭流涕:“皇上,您不能,不能——”

      “朕要出去透透气!”

      “御花园里头花色正好,漂亮宫女儿也多——”

      “哼,朕偏不要这宫里的!”福临将吴良辅一脚踹开,大步出了养心殿。

      很低调出行。既要遮瞒庄太后那双锐利眼眸,又要保证皇帝安全。吴良辅一路上,都是一张苦瓜脸。马车出紫禁城,又行一段路,渐闻市井人声,福临方抬起眼皮,扒在马车上往外看。我坐在福临身侧,不知他到底又想干什么。

      初春晴光,漫漫笼罩,整个北京城仿佛都从冬日的阴霾中苏醒过来,街上穿行的人也都脚步轻快,神情愉悦。

      福临执意下了马车,兴致盎然走在繁闹的大街上。

      吴良辅并两个御前侍卫紧紧跟随,偏福临一头扎进那最密集的人群里,压低身子,四处乱跑。福临虽年幼,但不废骑射,所以步子很是利落。吴良辅追了片刻,气喘吁吁,一眨眼,隔着密匝匝的辫子脑袋,福临已没了踪影。

      福临见甩脱身后的尾巴,才扬起嘴角一笑,负着手优哉游哉在街上走着。街上的小摊贩见他衣饰华丽,是有钱人;看起来不过十来岁,该是好忽悠的,便都吆喝他去看他们的玩意儿——福临捡几处好玩的看了,虽觉有趣,但察觉那些小贩的意图,便冷冷一个眼神抛过去,大摇大摆走了,坚决不买。

      直到一处书画摊子前,福临眼神一亮。

      那书画摊摆在一处角落,小摊上摆着各种书画题字,还有几把精美的折扇。当今虽是满人的天下,福临亦为满洲第一高贵人,但他内心其实酷爱汉族文化。

      其中一把折扇上画书生邀月图。福临便是被这图吸引住,那书生盘膝坐在窗下,手中横执一管笛子,正在望月。福临隐约觉得这幅图,与他有些像,尤其是那书生的眉眼。他心中一动,抬手去拿那扇子,不妨手落在另一只手上。

      那小手白皙如玉,触手温凉滑腻。他一阵诧异,抬眼看去,竟见身畔站了一个女孩。那女孩正也想拿起那把扇子瞧瞧,不妨手骤然被人握住,惊了一跳,也诧异地向福临看来。

      那女孩也八九岁年纪,穿桃红纳连理文夹衣,梳时下颇流行的汉族发髻,耳边簪了三枚点翠发钗,衬得清新雅致,眉目如画,在淡淡春日阳光下,十分美好。她一看握着她的竟是一名俊朗少年,脸霎时红了,忙要缩回手。

      福临急忙握紧,愣愣瞧着那女孩。

      女孩一旁的婢女火了:“你这轻薄好色之徒,还不快松手!”

      福临这才猛然回神,慌不迭松手。

      正此时,那书画摊子后站着的摊主人“咳”了声,一本正经道:“你们二位,到底是谁要买这把扇子?”

      这书画摊的主人一出声,大家方把注意力落在他身上,这人居然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白净清秀,十分瘦弱。

      穿桃红夹衣的女孩轻声道:“我不买了。”福临皱紧眉峰,却仍是瞧这女孩的手,并不吭声。那摊主人不满道:“哎,不管你们谁,都摸了我的扇子,起码有人要买走的吧!”

      那桃红夹衣的女孩窘迫地把手藏至身后,又道:“既这位公子不买,我便买了。”福临这才盯着那小贩不悦道:“买不买扇子是我们的事,谁说摸了一定要买的!”

      “哟,这位小爷,您还真是贵人眼神拙啊!”那小贩一指书画摊旁立的条幅,上书飘逸俊朗四个大字:“摸一赔十。”

      福临方才只顾看扇子,倒真没注意到那条幅,当下面上难堪,不由粗声道:“这是什么道理?”

      “不赔十便买下这扇子,很简单的道理。”

      那小贩鄙夷道:“像你这种轻薄浪子,看到美人儿便口齿流涎,还故作风雅买扇子,不买便闪开!”说罢,又笑嘻嘻朝那桃红夹衣的女孩道:“小姐,此扇子二十文一把。”

      福临脸色一红,登时恼怒:“你——”

      那小贩将胸脯一挺,昂着头,毫不畏惧道:“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还是紫禁城里头的小皇帝?哼,我才不怕!”

      福临鬓角青筋直跳,看来怒极,他很想上去揍那小贩一顿,但他忽而瞄见他这是在宫外,便生生敛住怒火。他又想拿一锭金子,把这嚣张的小贩当场砸成傻瓜,可他一摸腰间,荷包里空空的,根本没有一文钱。

      他的钱,都在吴良辅口袋里。

      却是小贩瞧见福临摸荷包,继而一愣的动作,登时捧腹哈哈大笑:“衣冠楚楚,荷包却空空如也!真好玩!”

      福临即刻便要冲上去,却是那桃红夹衣的女孩慌忙出手将他拉住:“公子,不可。”

      福临的神思登时又被女孩的手吸引,那小贩冷冷一哼,正要再嘲笑,却是道旁猛然跑出一个人,扯住那小贩便跑:“不好了,石小寒,一大队军官跑到你家去,要抓你哥哥!”

      那小贩这才面色一变,把刚到手的钱一扔,拼了命地往前跑去,不多久拐入一条小巷子没了踪影。福临听说官兵抓人,有几分好奇,便反手一拉那女孩,扯着她也向那石小寒消失的地方跑去。

      拐入小巷又跑了很久,远远便听到官军的呼喝声,继而便是那小贩的尖叫:“你们这些强盗,放开我哥哥!你们放开……哎哟……你们这些坏人!痛死我了,放手放手!”

      福临跑得愈快,谁知那女孩脚下一绊,摔倒在地。福临只得回身扶她。那女孩白面通红,推开他道:“您先去吧,我慢慢走过去。”福临心中着急,闻言便转身跑开。

      出了小巷,又一拐,仍是一条小巷。入目两间茅草屋,破旧的小院,站满了白色铠甲的八旗兵。其中数十人用绳索将一个黑衣少年粽子一般团团捆住;另外两人手下压着一个瘦弱的小孩,正是那个名叫“石小寒”的小贩。

      “大人,好不容易将他拿下,不若就地正法!”一个面色黧黑的统领上前,朝负手立在院子中央的中年男子道。福临眼神一跳,眉头皱起。那石小寒已歇斯底里大叫:“你们放开我哥,我哥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哥是好人!”

      那中年男子转脸看向石小寒:“那我且问你,你哥哥为何不剃发?不穿旗服?”他原本背对着福临,这么一转脸,福临看见他的侧脸,居然是正白旗的鄂硕。

      不过,福临又看向那被八旗军绑缚的少年。那少年眼神冷漠,长发梳髻,穿宽博的墨色袍子,袍上还有暗金色诡异的纹路,与周遭一众人相比,疏疏落拓而格格不入。

      我原本紧随福临,也来到这小院中,便站在他身旁。此刻看到这少年,亦是一怔,心中莫名涌起一种怪异之感。而那少年冷淡的目光慢慢滑过福临,最后居然,仿佛是落在我身上。

      不该的,应该没有人能看到才对。我正惊疑不定,却是一个人生生从我身上穿过去,走到鄂硕身旁,轻声道:“阿玛。”

      正是方才那桃红夹衣的女孩。鄂硕低头瞧见那女孩儿,淡定的眉色一紧,压低声音道:“乌云珠,你如何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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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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