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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公主驾到 ...

  •   方晋到后山寻来时,我正蹲在老榕树后屏气凝神地守株待兔。自打我一日在这处荒无人烟之地平白捡了个身负重伤的肥硕兔子饱食了一顿后,我就养成了这日必一行的爱好。

      师父在我来时的第一日便告之与我,经他鉴定,后山这株千年老榕树已修得了灵性,实乃株仙树,得好生供养必能庇佑我乃至本朝国泽。

      但是他也曾在我出生时鉴定我必是定国安邦、温雅贤德之女,可后来通过我摧残了无数本《兵略》《政通》等等事实来看,作为国师的他只适合预言一下明天是不是下雨、后天会不会打雷。超出三天以上的未来事由,也大大地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本来我对于他的榕树成仙论很是嗤之以鼻,但经过我长达两个月之余的蹲守,现在却不由地有那么几分相信。

      第一天我抱着琴来这里练习声乐时捡到了一只皮毛油滑的兔子;第二天我带着书来这里背诵《史纲》,我捡到了一柄镶着和田玉的匕首;第三天,我则因为偷吃油腥和窝藏赃物被师父揪着耳朵关了禁闭,头顶茶盏抄了一整天的书。

      刑满释放后,我贼心不死地继续偷偷摸摸隔三差五地过来,这次我不再将目标局限于这些世俗之物,而是真心实意地向老榕树祷告,请让我捡到个男人吧。

      我想的很简单,捡个男人我就能嫁人,嫁了人我就能离开这破山坳,离开了这破山坳我就可以尽情地喝酒吃肉以抚慰我充满了十年白菜萝卜梗的肠胃。

      这个理论在旁人看来未免有些荒诞和不知廉耻了点。可也是旁人告诉我,我是个傻子,作为傻子理应如此。

      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我家的某个角落中,一出恶俗的狗血家斗戏码悄然上演。作为一名宠妾的女儿我,一夜昏迷后莫名其妙地就被诊断成了傻子。

      成为傻子并不可悲,可悲的是成为傻子后还妄想百般为自己正名。在我百口莫辩,甚至要一死以证清白的危急时刻,我那手足无措的父亲在情急之下便将我抛到了这荒山野岭的国师府中,一抛就是十年。在这个自然环境优越到野狼明天见、野狼天天见的情况下,被当朝国师每天喂养些青菜梗子的我还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为了奇迹能继续延伸下去,我只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守株待兔奔温饱。

      方晋抄着手老态龙钟地蹲在我身旁,眼神极度忧郁和怜悯地看向我:“师父已经抓完阄了。”

      我依旧聚精会神、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草丛,胡乱点了点头示意我听到了。

      方晋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颤着声音道:“阿衍,我带你逃走如何?你要是落到那逆贼手里,定是没个好下场的!”他将我的手攥得死紧,神情激动,胸口起伏地厉害:“天涯海角,有我一口粥就不缺你一口粮,咱们男耕女织,咱们……”

      方晋传承了我师父口若悬河的雄辩力,同时并将它发扬光大成了忽悠。活的忽悠成了死的,死得忽悠成了活的,这些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方晋让江湖百晓生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处在于,凭他一张口能让人反反复复死来死去了。

      “师父如果发现我两私奔的话,你会死得很惨。”我冷不丁道。

      他沉默一下,虚心求教:“为什么不是我们死得很惨?”那“我们”二字透着浓浓地不甘和委屈。

      我深沉道:“因为,我是个傻子。世人对傻子总是格外宽厚的,例如我要是去抢了山下朱八的老婆,别人说不定会夸奖我积极向上有进取心,懂得人生追求了。但是,你去,明天国师府就该出丧了。同理可证,我两私奔,师父肯定会以为是你拐带我,而将你捉回来辣椒水铁鞭伺候过后,再将你丢到狼窝满足母狼们的生理需求。”

      “哎哎哎,你个姑娘家说话怎么没羞没躁的?”方晋面红耳赤被我气得跳脚,指着我鼻子大呼小叫:“辛衍,你念的书呢?你学得三从四德呢?”

      可见方晋少年修炼的功力还是不到家的。他曾说他一定要叛出师父,坚决抛弃这些装神弄鬼之术,奋发努力为苍生造福。他拟定了如下方案:一,做个白衣飘飘、擅长英雄救美的大侠;二,做个万民敬仰、权倾朝野之人。

      从这两点看,方晋不仅对潮流风向把握不及时,思想也甚是不成熟。因为现在江湖已经不流行英雄救美了,而是相爱相杀了,美人和英雄总是塞着比心狠、比苦逼。而根据我对历史的研究,一般权倾朝野之人都会遭万民唾骂,死后还会被掀棺材板。

      方晋这一番大动作,显然注定了今天是等不到某傻兔了,看来以后也等不到了。

      我悻悻揪了把狗尾巴草嚼着草根,揉揉酥麻的脚踝,站起身来斜眼道:“口腹之欲也是生理需求,难道你的纯洁也葬送在了张寡妇手里了吗?”

      山下村里张寡妇号称一枝花,有着澎湃的胸膛和同样澎湃的胸怀。她自称博爱济世,济不济世我不知道,博爱那是必须的。

      冬去春来,榕树间斟漏几更岁月,满山的迷迭香像是一袭奢华的美人紫衣绽出幽幽静芳。

      “我突然发现,这山上的花木似从未凋零过。”停下踢踢踏踏的脚步,我回身看去,远上而去的山阶生满了青苔,老榕树宛若屋脊的冠盖边斜压着淡青的天。横过穿空的云被昏阳染成艳艳的酴釄色,山间涟涟溪水声伴着啾啾鸟鸣,如从古书里脱形而出的秘境仙地。

      方晋尚在为我方才的调笑所恼,抱着臂膀别过头去并不搭我的话,很明显还在为刚才的事别扭。

      我不禁感叹,世人皆惜人生苦短,又有多少人浪费时间在了这些斤斤计较之上?须知蝼蚁浮生不过苍天一念,有空生气还不如多喝碗豆浆,谁知道明天出门会不会给马车撞死、盗匪砍死、一跤跌死?

      师父赞扬过我这是种极为朴素实际的世界观,而后便打发我去将明早府内所有人要喝的豆浆给磨了。

      方晋这孩子虽然心眼甚小,但他一直说服自己胸襟宽广的侠义之人,久而久之他就从小心眼变成缺心眼了,可见暗示的效果如此之好。不多时他就不情不愿地跟了上来:“你我好歹也算是同门一场。此日你前去刀山火海,师兄我虽然不能亲往随行,但你若有须知会一声,为兄定当赴汤蹈火蹲,在所不辞!”

      我诧异扬眉看去:“难道师父没告诉你,让你跟着我一同回去吗?”

      方晋面白耳红,明显血脉不畅,随后表示他死不瞑目。

      “你往哪里走?”方晋见我大大方方,扬长直往山门而去,在身后呼喊:“你我总是要拜别一下师父吧?”

      我未回头地挥了挥手:“要去你去,去了也是白去。”

      不论师父抓不抓阄,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不可改变。就如同十年前,我再三辩驳都无法改变我是个傻子的事实,也无法挽回母亲喝下的那碗汤药。师父抓完阄后,就迅速地力竭体衰道要闭关三月,遁地十分效率。

      方晋不死心地去碰了个硬壁,不久就灰溜溜地提着个包袱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他尴尬地捏捏耳朵边,才扭捏道:“师父果真去闭关了,他让我将这些交给你。”

      我接过包袱打开一看,玉箫一管,陶钵一盏,《小儿经》一本,还有一根糖泥娃娃。我拿起那根剔透碧玉箫,未着一眼,便随手高高地抛到了路边丛花之中。

      原来这就是挥金如土的感觉啊,真是——爽哉了。方晋目瞪口呆,眼见着又要气血不稳,爆体而亡。

      我拍了拍他肩:“我只是在提前适应一下以后的生活,听说京都的小姐们没事就撕撕罗扇,砸砸古董。师父小气惯了,这个肯定是个赝品。”

      方晋欲哭无泪,颤抖着声音血泪斑斑地控诉道:“这是我攒了一年银子,给你在攻玉斋买的十七岁生辰礼物。”

      ……

      少年,做人要诚实。既然是你一番心意,又何必托了师父的名,白白便宜了那个老不羞。

      山下已是秋寒霜浓之时,枫红如火,翩飞如蝶。一簇又一簇的相思草披着霞色暮光,盛放成炽热的火焰。方晋说,这看起来满目红艳,倒十分喜气。可我却觉得,恍若一场焚林之火紧随燃烧,身后再无退路。

      一阵阵急骤的马蹄声踏着肃肃秋霜迎面而来,溅起飞红无数。来人一眼见得我们,紧攥马缰,当下利索地落马,黑底红边的束身袍垫在膝下:“陛下久候公主不至,便命任九前来亲迎公主。”

      我衔着糖泥人,兀自低头拨弄掌心的相思草并不理他。方晋用胳膊肘捅了捅我,不理,又捅了捅我,还是不理。他终于恼怒地举起了巴掌,而那边那人却倏地拔出刀直指向他,呵斥道:“不得对公主无礼!”

      我慢吞吞地舔了舔糖人,怯生生地看着他和他手中明晃晃的兵器:“公主是谁,谁是公主?”

      ……

      “阿衍,那你可又认得我了?”任九身后传来一道含笑之语,任九这可怜孩子又立刻“啪嗒”跪了下去。

      十几年未见,云溯这厮长得可真是越发得衣冠禽兽了。我咬了口糖人在心里感慨无限,瞧那双似笑非笑的琉璃色眸子,恍若寒夜点星;睫毛长而纤密,让人含恨;一般女子都穿不来的绛红缠龙锦衣穿在他身上,却偏偏是合衬得紧,端得是雍容风情无限。

      方晋面上不多好看,紧紧绷着脸道:“开国高祖有训,凡帝王者不入国师府。”

      云溯恍若未闻,迈着慵懒的步子来到我面前,弯腰俯脸看我:“阿衍,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低语仿若鬼魅的呢喃,明明是含笑却让人无端的毛骨悚然:“当初我说的如今我做到了,那你呢?”

      他覆手握紧我手中的相思草,如火的花瓣顷刻间碎落一地。

      我扬起脸,朝他甜甜一笑:“他们虽然说我是个傻子,我却还记得你,你是表哥,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垂下的浓密睫毛若扇面遮去他眸中之色,他并未答言,山道之上一片空死的寂静。我低头继续津津有味地啃着糖人,方晋喉咙里咕隆一声。

      良久,云溯执起我的手放入掌心,笑得艳色无边,硬生生将一地相思草压了下去:“是的,表哥来接阿衍回家了。”

      未及山门,就听一片呼声若闷雷轰山:“恭迎嘉平公主。”

      大祁朝两百九十九年,外戚云氏联合三镇藩王,起兵谋反,逼宫篡位。平熙帝辛氏中庸无能,朝纲坍圮,帝师连连败退,终在叛师兵临城下之时不战而降。旧皇室流放千里,云氏登极,改国号大燕,初元天景。

      这本来是段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历史,可因我冠了辛这个姓后,它就染上了浓墨重彩的悲剧之色。真是命运忽悠历史,历史忽悠世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公主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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