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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阿宛03 ...

  •   再次醒来时不再像上次那般富有戏剧性,我安稳地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身上已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而在意识清醒的那一刹那我的心情却比上回在井里醒来时还要急迫,一掀被子坐起身,几步之外的阿珩扑过来,关切而饱含热泪地说:“小姐,你总算醒了!”
      这种仿佛穿越或者失忆一样的桥段让我疑惑了一会,我不过是睡了一觉,何必这么惊慌?正想开口说话,一个喷嚏却先打了出来。

      “小姐,你受了风寒,都是阿珩不好。”她恹恹欲泣地说:“阿珩真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若不是萧公子……”
      我急切地打断她:“对对,就是萧公子,他现在何处?”该不会已经走了吧?
      阿珩愣了愣,道:“萧公子和老爷都在大堂,哎,小姐,怎么会这么巧呢,萧公子他……”她话未说完我已奔了出去,那时的我尚不懂缘分是个什么东西,只欢天喜地地感觉老天着实待我不薄,以后阿爹再要烧香拜佛,我定要更诚心一些。

      我在半路跑丢了一只鞋,赶到大堂的时候,上座的阿爹看到我,怔了一下,随后整个大堂都朝门口看过来。萧迟坐于阿爹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江庭站在他的身后。他一双眸子清明如月,又似将化未化的融融白雪,看到我时,唇边漾出一点笑来,而后又似乎察觉出什么,目光移到我丢了一只鞋的脚上,含笑着微微蹙了蹙眉。

      我顿时有些尴尬,但还是欢喜更多一些,走到阿爹面前,乖乖见了个礼:“阿爹。”
      阿爹紧紧拢着眉,头一回颇为严厉地责备我道:“成天就知道胡闹!叫你练书法不练,偏要偷溜到湖边去耍,若不是萧公子正好路过,你今日当真要沉到湖底去了!谢过人家了没有?”
      我心下明白是萧迟给我编了个谎,满心欢喜地转身,纯善娇羞地冲他行礼道:“谢谢萧哥哥。”眼风瞥见坐在萧迟旁边的二哥抖了一下。

      萧迟笑了笑,还未开口,二哥突然抽风一样地过来握住我的手,满脸怜爱地唤我:“小四啊,你当真是不小心!”
      这个称呼真是难听,我看着他游移在萧迟脸上的那双饱含深情的眼,咬咬牙说:“四你妹啊?!”
      二哥露出疑惑的神情:“你本来就是我妹啊……”
      “……”我不想再同他讲话,但因为一只脚上没有鞋穿,只好勉为其难地被他抱着,听我阿爹和萧迟谈话。原来萧迟就是秦府今天要来的贵客,我更加觉得真是巧极。后来他们似乎谈得十分开心,阿爹突然一拍大腿说:“啊!家里还缺一个习武之人!”

      萧迟闻言,握了握扇子,微拢眉心道:“秦老板的意思是……”
      阿爹说:“我这小女学起东西来还是伶俐有天分的,但生来体弱,又不会照料自己。我总盼着有个武艺高强的人授她一些防身之术,也正好强健体质。我知道萧公子收的弟子定是天赋异禀,但我也不求小女能有什么大的出息,你看,可不可以就勉强让她同你学个一招半式的?”
      萧迟略微有些诧异,挑一挑眉,微微侧脸看我,含笑道:“阿宛……想学武?”
      如果当时我懂得一个成语叫作大喜过望,就可知那是我心情的最好写照。我忙不迭地点头,拉拉他的衣袖说:“恩,哥哥,你能收我做弟子吗?”
      他静了片刻,转回头去向阿爹道:“秦老板可能不知,但武艺绝非朝夕可成。即使阿宛姑娘愿意吃苦,萧某也不便长年累月地在此叨扰。”
      阿爹说:“这个……”
      我插话道:“那好办。哥哥,我去你家学不就行了?”
      他笑道:“我家住在离这很远的山上,没有市集里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可是清苦得很。”
      我摇头坚持道:“没关系,我最喜欢吃苦了,我以前经常喝药的。”
      二哥在旁边小声地喷笑出来,我瞪了他一眼。
      萧迟还是微笑没有表态,阿爹迟疑了很久,颇为矛盾地叹气道:“哎,我这小女儿从来没离开过家门一步,怕是长大后也没什么见识。但我又实在担心,她离了家会照顾不好自己。”又叹了两声:“不如萧公子先行住下,容老夫考虑几天。”

      萧迟在我家住了三日。在这期间,有一回我和阿珩踢毽子的时候不小心将毽子踢到了树上,两个人蹲在树下仰头惆怅了很久,阿福也吐着舌头坐在一边,我们只恨它不能爬树。正巧这时萧迟路过,我都没看清他是怎么上去又是怎么下来的,他就已经拿着毽子含笑递在我眼前,衣袂翩然,眉目如画。造成的结果是后来我经常想把毽子踢到树上去,这样就有借口再去找他帮我取下来了。但巧合之所以称之为巧合就是因为不是你想让它发生,发生就发生。我试了很多次就没能成功地让毽子成功挂在树上,搞得我非常愤怒,导致最后一次用力过猛,毽子直接飞出围墙,落在了邻居家的院子里,那边顿时发出一些不明的叫声。
      我跑去找萧迟,他把房门打开,见着是我便笑了笑:“阿宛?”
      我低下头道:“哥哥,我的毽子……”
      他淡淡地笑:“又踢到树上去了?”
      “不是的……”我左手掰着右手,好一阵才为难道:“好像踢到隔壁家的猪圈去了。”
      他脸上的笑容愣了愣,我继续嘟囔说:“隔壁周家的小胖子,可凶了……”
      他沉默很久,最后还是不愿意帮我,反而遣了江庭去捡。江庭拿着臭熏熏的毽子回来给我的时候目光充满了仇视。但我想,他搞不好是我将来的同门,不能把人际关系搞得太糟糕,于是把之前从市集上买的一个泥人送给了他,当作赔礼道歉。他收下泥人的时候还是哼了一声,但脸色终于不那么难看。

      那晚,阿爹让我去他的房里,我到的时候他正对着墙上那幅画像出神。我走到他身后,轻轻道:“阿爹。”
      他这才回过神来,转身走到我面前,神色哀伤地摸了摸我的头发:“阿宛,你自己愿不愿意跟萧公子出去,看看这大千世界?”
      考虑到马上点头会显得很薄情,我沉思了片刻才说:“恩,想啊。”
      阿爹说:“那你就见不到爹,也见不到阿福了,更加没有那么多下人可以照顾你。”
      我说:“阿爹你不知道,阿珩比我还笨,一直都是我在照顾她。”
      他怅然地点了点头,更加怅然地道:“原本我只希望你平安无事地长大,不需要有多少才艺本事,觉得这就已经不负你娘的寄托,但我这两日思来想去,这样终究是不行的,你终究,终究……”
      我已经快要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知为何他越说越伤神,为了不让他继续伤神下去,我连忙安抚道:“爹,我跟着萧哥哥不会有事的,如果我想你了就下山回来看你。”
      阿爹沉吟良久,终于凝重地点了点头:“他声名在外,听说武艺剑术是极好的,又很有才华见地,多少官员都想结交他。若是他肯带着你,我也放心。”

      如此这般我便认了萧迟做师父,离家上山之时,院子里的那颗老槐树落了满地的秋叶,看来甚是萧瑟寂寥。临行前我用发酸的眼睛凝视二哥良久,再泪流满面地去同阿福和阿珩道别。我嘱咐她一定要好好地喂养阿福,待我学成归家的时候它还要同我一般高大。因我那时还未开始长个子,所以阿珩表示有些难办和忧愁。

      初初来到青坻山上的时候,好多人跑过来围着我们,在面前的空地上单膝跪了一地。我不知他们为何要行这么大的礼,我家的下人就不会行这么大的礼,那是王室显贵才有的姿态。接着听见萧迟见怪不怪地淡声吩咐他们起来。他们其中一个穿青色长衫的人打量了我半天,奇道:“公子,您……从哪里捡来一个小姑娘?”
      众人的视线刷地一下移过来,我往萧迟身后躲了躲,听见他悠悠道:“这是阿宛。”他将我从他背后拎出来,指着那个人对我道:“这是你大师哥。”又指着旁边另一个斯斯文文的人:“这是二师哥,三师哥大约在灶房,晚一些时候你便能见着他了。”
      我讷讷地应了声。

      后来在青坻山上呆了一段日子我才发现,师门里除了我和江庭,其余的师哥都不管萧迟叫“师父”,而是只称呼“公子”,我对这其中的缘由并不知晓,但我渐渐摸清了每位师兄的脾气爱好。比如大师哥喜好舞文弄墨,平时我就跟着他学学读书写字,二师哥喜欢下棋弹琴,得空的时候也会教我些乐理琴艺,三师哥则负责全师门的伙食,但我三师哥的身材十分苗条,一看就是从来没有顺手牵羊的人民好公仆。还有我的小师哥江庭,暗器是他的毕生喜好。但我对他的这个兴趣比较不齿,因为我一向觉得只有那些没什么真本事的人才会爱好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很喜欢拿我当靶子,不过我也同他彼此彼此,因为上山之后我再也找不到另一只阿福可以给我试验药材,就只好拿江庭来凑数,于是大家会经常看到他捂着肚子一遍一遍地往茅厕里跑。但我心想,他的暗器多是为了伤人,我的药材多是为了救人,我们的层次和境界不能相提并论。

      然而需要说明的是,以大众眼光来看,江庭也算得上是一朵俊挺英气的少年。还记得有一回他下山给萧迟办事,顺便路见不平地解救了一位被街头恶霸调戏的少女。那少女便巴巴地跟了他上来,手里拎着二斤猪肉羞答答地说要送给他,还是不求回报地塞给他就跑的那种。江庭回过神时,那二斤猪肉已经静静地躺在自己怀里,只好颇无奈地拿去给三师哥。三师哥十分开心,当天中午就给大伙加菜。饭桌上江庭还问我有什么想法,我因嘴里还吃着人家的猪肉,吃水不忘挖井人,只能违心道:“啊?什么想法?嗯……猪肉很好吃啊,肥瘦适宜,味泽香甜……这种定情信物是打破一万个人的脑袋也未必能想出来的,因此她真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又拍拍他的肩:“你可千万不能错过!”然而心里却想,这姑娘果然是未经情事,不然不会送出这样的礼物来显示自己剽悍的内心。虽说世事大抵如此,长相温婉的姑娘都拥有一颗□□剽悍的心,正如长相粗犷的姑娘一般都有着一颗温柔易碎的心一样。但殊不知男人们都只喜欢温婉的相貌和温柔的内心,不喜欢粗犷的相貌和剽悍的内心……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故事并没有那么曲折复杂,不过是因为那姑娘家里跟阿良一样,都是卖猪肉的。不禁又想,如果她家里是卖花的,送一束鲜花来象征爱情,又或者她家是卖假发的,送一缕发丝来定情,都会塑造出一种比较正面的艺术氛围。古往今来因家境问题而不得善终的情侣很多,这应该也算是一例,真是可惜可叹。

      而令我最为疑惑的地方是,尽管我认了萧迟作师父,他却从未对我有什么期许和要求,只亲自授过我吐纳之法和轻功,有时牵着我的手飞上一段路,有时把我背在他背上,使得我最后唯一喜欢且唯一合格的功课便是轻功……我思考了很久,觉得萧迟这么做是有深意的,因为剑术再高深也是为了伤人,做不到万无一失地防备。但如果你能把轻功练得很精通,那再高深的剑术也伤不了你。我将这个见解说给他听的时候,他沉静片刻,笑了笑道:“其实为师倒是愿意授你剑术,只是……剑阁上上下下那么多把剑里,阿宛你拿得动那一柄?”
      我说:“……”

      其余大多时候,萧迟都对我放任自流,似乎不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愠怒。那年冬末我搅了他绛雪阁里满院的梅花,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吩咐下人来打扫打扫干净,转身寥寥几笔就在案台上绘出一幅水墨红梅。春醒的时候,我把刚刚冬眠完爬出洞的乌龟搬去灶房炖了补汤,并分给所有的师兄弟。结果后来别人才惊惶地告诉我那是萧迟养的千年龟,品种珍贵,黑市里价格极高。我在背上背了两捆柴到他门前去跪着请罪,还没跪几分钟,萧迟从房里出来,缓缓走到我面前,抽出我背上的两根木条认真仔细地瞧了瞧,淡声道:“这木柴细了些,但勉强还能用,下次挑拣时注意些……起来吧,把它们送到你三师哥那儿去。”

      清涟峰上的积雪化了不久,漫山遍野就开满了蓝色的翠薇花,花期覆满整个夏日。秋季到来之时,山上那些盘根错节的千叶流苏枝尾相连,将天际染得一片血红。而此时山下战鼓震天,齐国开始了新一轮的征战。听闻齐王一声令下,八万齐国甲士便击着金钲扛着军旗向北面陈国的护城河发进,听闻所到之处,战火连天,白骨露野。

      这一年,宣王十九年,我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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